陆延舟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与母亲对峙后的身心俱疲,回到了那栋空荡得只剩下回音的别墅。那份被揉皱又被他死死攥了一路的“附属协议”,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口袋里,也坠在他的心上。
真相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曾经以为的五年前那场因“理念不合”而生的误会,原来底下掩盖着如此不堪的、来自他最亲之人的算计与羞辱。而他,这个自诩深爱她、想要为她遮蔽所有风雨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施加伤害最深的那把刀鞘,甚至可能在五年后的今天,因为母亲的再次出现和那份理所当然的“审视”,让这陈年的毒刺再次发作,彻底毒死了他们刚刚复苏的关系。
他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他孤长而扭曲的影子。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林知意最后那条“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暂时,不要再联系了。”的信息,像一道最终的判决,冰冷地悬停在屏幕顶端。
“我们都需要冷静”。
这句话,他之前收到时,只觉得是她情绪激动下的决绝,是冷战升级的信号。但此刻,在知晓了那份协议的存在后,他重新咀嚼这句话,却品出了完全不同的、令人心胆俱寒的意味。
这不是气话。
这是一种在看清了所有残酷真相、经历了所有失望与伤害后,一种近乎绝望的、彻底的清醒。
她不是在和他商量,不是在给他机会。
她是在通知他一个事实——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无路可走。
她需要冷静,不是因为愤怒冲昏了头脑,而是因为她需要在一个绝对安静、没有他干扰的环境里,去舔舐那新旧交叠的伤口,去重新评估他们之间这段充满了算计、控制与不对等的关系,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而他呢?
他更需要冷静。
他需要冷静地去面对自己母亲那令人齿冷的行径,去消化这迟来了五年的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悔恨。他需要冷静地审视自己,审视他那套自以为是的“爱”的逻辑,是如何在无形中成为了伤害她的利器,是如何与那份肮脏的协议一脉相承,共同将她推向了绝境。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联系她?
再去对她说什么“我只是想为你遮风挡雨”?
再去请求她的理解和原谅?
他甚至连站在她面前,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他想起了五年前,她离开时那个决绝而带着某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悲愤的背影。他现在才懂,那悲愤之下,是怎样一种被信任之人背叛、被物化、被试图掌控的屈辱和心冷。
他想起了重逢后,她每一次下意识的退缩,每一次对“见家长”的抗拒,每一次对他“帮助”的反感……原来,那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敏感和矫情,那是创伤后遗症,是面对可能再次受伤时本能的自我保护。而他,却一次次地用他的“不理解”和“理所当然”,在她未愈的伤口上,反复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