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舟最终订了一家极难预约的顶楼法餐厅，以“庆祝昌河项目阶段性成功”为由，试图驱散连日来笼罩在两人之间的低气压。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掩盖了那场未曾明言的冲突，也给了他一个将林知意重新拉回正常轨道的借口。
当林知意步入餐厅时，即便心绪不佳，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环境确实无可挑剔。360度的环幕城市夜景，璀璨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流淌在脚下。悠扬的现场钢琴曲，空气中浮动的淡淡香氛，每一张餐桌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保证了绝对的私密性与高级感。侍应生穿着笔挺的制服，动作轻巧如猫，引位、拉椅、铺餐巾，一气呵成，带着经过严格训练的、不掺杂个人情感的恭敬。
陆延舟已经在了。他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许慵懒的优雅。他看到林知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这里夜景还不错。”他语气轻松，试图营造一个愉快的开端。
“嗯，很漂亮。”林知意应和着，目光扫过窗外令人惊叹的景致，心底却泛不起多少涟漪。这奢华的环境，此刻反而像一种无形的提醒，提醒着她与这里，或者说与陆延舟日常所处的这个世界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界限。
她今天穿了一条简洁的黑色连衣裙，款式大方，材质尚可，是她在某个重要颁奖典礼上穿过的战袍之一。但坐在这里，感受着周围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处细节都价值不菲的装饰，以及不远处几位妆容精致、佩戴着闪烁珠宝的女客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她竟生出几分不自在。仿佛她与这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点餐的过程进行得异常顺利，也异常沉默。陆延舟显然对这里的菜单很熟悉，流利地用纯正的法语与侍应生交流着，询问今日的特色食材，为两人选配佐餐酒。林知意安静地听着，在他转头用目光征询她意见时，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她并非不懂这些，创业成功后，她也恶补过许多商务礼仪和品鉴知识，足以应付大多数场合。但此刻，她只是不想开口，不想费心去表现什么。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与沈静仪会面后，就一直如影随形。
前菜很快送了上来，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我妈那边，你不用有压力。”陆延舟切下一小块鹅肝，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就是那样，习惯性地想了解一下。她对你印象很好。”
他又提起了这个话题。林知意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印象很好？那句“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特别”再次回响在耳边。她抬起眼，看向陆延舟，他眼神坦荡，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真诚。
他相信他母亲的话，也相信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林知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嗯，我知道。”
她不想讨论，不想去剖析沈静仪话语里的潜台词，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去挑战他那份理所当然的认知。那只会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她的回避和冷淡，让陆延舟微微蹙了下眉。他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解：“知意，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说了，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这句话，他曾在她面临商业危机时说过，在她被元老刁难时说过，每一次都带着强大的力量，让她安心。可这一次，听在耳中，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永远觉得，只要他站在她前面，就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雨。可他是否明白，有些风雨，恰恰源于他本身，源于他所处的那个世界？他的“一切有我”，在“门当户对”这座无形的大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没担心什么。”林知意垂下眼眸，盯着盘中那块被她用叉子无意识戳弄的鹅肝，声音平淡无波，“只是有点累。”
这是实话，却也是掩饰。
陆延舟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不肯与他对视的眼眸，看着她周身笼罩的那层疏离的气息，心头那股从周末清晨就开始堆积的郁气，又开始隐隐躁动。他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次简单的、在他看来充满善意的家庭会面提议，会让她如此抗拒，甚至在他们之间造成如此持久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