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的御前对簿,如同一场风暴的中心,虽暂告段落,但其引发的余震,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席卷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李昭德被重新押回那座专门为他准备、由北衙禁军最精锐部队层层把守的天牢重囚室,但围绕他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核心的阶段。
这一次,审讯的地点不在大堂,而是移到了天牢深处一间绝对隐秘、与世隔绝的刑讯室。
室内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阴冷。
墙壁上挂着各种未曾沾染血迹的刑具,沉默地散发着寒意。
狄仁杰端坐主位,身旁坐着一位面容冷峻、代表女皇意志的内侍省高级宦官作为特使。
张承翊按刀立于狄仁杰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杀神。
几名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坐在阴影里,笔墨纸砚准备就绪。
李昭德被带了进来,镣铐加身,步履蹒跚。
他看了一眼这森严的环境,嘴角撇了撇,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连续的精神冲击和铁证的压力,已让这位昔日的宰相显露出难以掩饰的颓唐。
“李昭德,”狄仁杰开门见山,声音在石室内回荡,“御前对簿,你供认谋逆,攀咬同僚,却对关键之事避而不谈。‘幽冥司’真正源起何处?‘四方使者’之上,还有何人?‘裂国’失败,尔等可有后手?”
李昭德抬起浑浊的眼睛,哼了一声:“狄仁杰,事已至此,何必多问?要杀便杀。李唐正统,非武周所能久窃,老夫不过先行一步…”
他依旧试图以“李唐正统”作为自己最后的精神壁垒。
狄仁杰并不与他争辩意识形态,只是对张承翊微微颔首。
张承翊会意,转身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铜管,从中取出一封信,递到李昭德面前。
那是一封笔迹略显稚嫩却透着骄横的书信,是李昭德那个在京兆府挂了个闲职、平日斗鸡走马的嫡子,写给其在边镇游历时结识的一名突厥贵族子弟的私信。
信中除了寻常的吃喝玩乐,赫然提到了“家父与贵部大人所议之事,进展顺利”,“待长安事定,河西草场,任君驰骋”等语!
“这…这逆子!”李昭德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一晃,险些栽倒。
他可以自己赴死,但儿子与突厥的私下往来,尤其是涉及割让国土的暗示被坐实,这意味着他李氏一门,将彻底万劫不复,背上永世无法洗刷的叛国污名!
“不仅如此,”狄仁杰声音冰冷,“带人证。”
刑讯室的门再次打开,两名禁军押着一名身着破烂驿丞服饰、面色惊惶的男子进来。
此人正是在洛河童谣案中,被张承翊追捕,最后服毒自尽的那名信使的同伙,在后续的清剿中被擒获。
那信使一见到李昭德,便噗通跪地,哭喊道:“相爷!相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往来传递‘朱雀’使者和您的指令…”
他当庭指认了李昭德数次通过他,向“朱雀”使者传递诛杀异议官员、调动死士资源的密令细节,时间、地点、暗语,皆与狄仁杰等人掌握的证据吻合。
儿子的叛国私信,昔日部下的当面指认,如同两柄铁锤,狠狠砸碎了李昭德以“忠唐”自诩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权力欲望与家族私利的真实面目。
他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眼神中的桀骜与疯狂渐渐被绝望和恐惧取代。
狄仁杰抓住时机,发出最后一击:“李昭德,你以为沉默便能保全你身后之名,保全你李氏血脉?沈千山早已携幽冥司巨款潜逃无踪!你在这里替他,替那真正的幕后之主扛下所有,他却卷走了你们多年搜刮的财富,逍遥法外!你觉得,他会念你的旧情,还是会将你视作必须抹去的弃子?!”
“沈千山…跑了?!”
李昭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化为被彻底背叛的滔天怒火与彻底的崩溃,“他竟敢…他竟敢独自潜逃?!枉我如此信他!”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在“财使”背叛的消息面前,轰然倒塌。
“我说…我都说…”
李昭德瘫软在冰冷的石椅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声音嘶哑微弱,“‘幽冥司’…并非由我创立…真正的创始人…是…是滕王,李元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