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更漏声断。
长安皇城在秋夜的寒风中沉默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宫灯在深邃的廊庑间摇曳,投下幢幢鬼影般的光晕。
距离日蚀,仅剩最后两日。
狄仁杰手持一枚特制的紫檀木鱼符,这是武则天赐予的、可在宫禁落钥后紧急觐见的信物。
他在两名沉默的内侍引导下,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步履沉稳,心中却已将那即将开始的奏对推演了无数遍。
他知道,今夜这场面圣,将直接决定“日蚀劫”的最终走向,乃至帝国的命运。
紫宸殿后殿的书房,不似前殿那般空旷威严,却更显幽深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龙涎香气,试图掩盖某种无形的焦灼。
武则天未着朝服,仅以一袭玄色常服端坐于御案之后,凤钗斜插,发髻微松,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凤目之中的锐利与威严,却比往日更盛,如同即将扑食的鹰隼。
她没有寒暄,甚至未等狄仁杰行完大礼,便直接开口,声音冰冷如铁:“狄卿深夜持符入宫,可是那‘日蚀劫’,有了确凿的指向?”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在狄仁杰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臣,狄仁杰,冒死启奏陛下。”狄仁杰深深一揖,随即挺直身躯,目光坦然迎向武则天,“幽冥司‘裂国’之谋,已然图穷匕见。其最终行动‘日蚀劫’,将于两日后的午时三刻,借日全食天象,发动!”
他言语清晰,不疾不徐,开始将连日来所获的线索,条分缕析,一一呈上。
他从那玄铁令牌说起,提及“璇玑叟”裴琮关于“九幽玄铁”、“睚眦吞星令”及其源于太宗朝、可能流落宗室之手的证言;继而说到孙敬之如何抽丝剥茧,追查到沈千山资金通过胡商康纳兹,最终流入长安西市波斯邸,并化为囤积于感业寺的猛火油、军弩等违禁军械;再说到张承翊如何确认感业寺即为幽冥司死士聚集与物资囤积的最后巢穴。
每一个环节,他都辅以尽可能确凿的人证、物证或逻辑链,言语恳切,证据环环相扣,勾勒出一张庞大、精密且恶毒的阴谋网络。
当狄仁杰最终提及那三位嫌疑深重的核心人物——李昭德、李楷固、高延福,并逐一分析其动机、能力与可疑行迹时,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武则天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震怒所取代,她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案上的茶盏被震得跳起,茶水四溅!
“李昭德!李楷固!高延福!”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三个名字,凤目之中寒光暴射,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难以置信,“好!好得很!朕的宰相!朕的将军!朕的身边人!竟然…竟然都与那欲要裂国的逆党有所牵连!”
强大的威压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书房。
“陛下息怒。”狄仁杰沉声道,“目前尚是嫌疑,臣亦无直接证据指证其中任何一位便是那‘司主’。然,此三人皆位处要害,皆有动机与能力行此大逆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日蚀在即,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授予臣应变之权,以防不测!”
武则天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她在御案后来回疾走,裙裾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困兽。
她并非不信狄仁杰,正是因为她信,才更觉愤怒与心惊!
这三人,皆是她倚重乃至信任的股肱之臣、亲近之人!
若其中真有人是那“司主”,对她而言,不仅是权力的背叛,更是情感的践踏!
“你要朕如何决断?”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刀般刺向狄仁杰,“将李昭德下狱?夺了李楷固的兵权?还是将高延福即刻杖杀?!狄怀英,你告诉朕,动哪一个?又以何罪名动他们?!仅凭这些推断吗?!”
她的声音带着帝王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若无确凿证据便动其中任何一人,必然引发朝局剧烈震荡,另外两人会如何想?满朝文武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想?”武则天逼视着狄仁杰,“届时,无需幽冥司动手,朕的朝廷自己就先乱了!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