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老哥，叨扰了。”他操着一口略带并州口音的官话，显得很随和，“我们是北边来的行商，路过此地，歇歇脚。这点酒肉，不成敬意，与老哥们同享。”
河工们见狄仁杰衣着普通，态度和气，又有酒肉分享，戒心便去了大半，纷纷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几碗浊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狄仁杰并不急于打听，只是听着他们抱怨收成、天气，偶尔插几句关于各地风物人情的闲话，很快便融入了进去。
直到夕阳西斜，河面泛起金红色的波光，狄仁杰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老哥们常年在这洛水、伊水讨生活，对这河道水情最是熟悉。不瞒各位，我们做生意也怕天灾，听说今年秋汛未过，心里总是不踏实。不知这几处堤坝，可还牢固？”
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河工嘬了口烟袋，瓮声瓮气地道：“客官放心，咱们洛阳的堤坝，那是花了大力气的，只要不是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一般没事。”
另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黄头，话别说那么满。堤坝是结实，但也架不住…架不住有人乱来啊。”
狄仁杰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老哥何出此言？”
那干瘦老者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客官你不是官府的人，跟你说说也无妨。就前些天，夜里，我起来撒尿，好像…好像看见龙门堤那边，有影影绰绰的火光，还有人声，像是在动土。”
“夜间动土？”狄仁杰故作惊讶，“是官府在抢修吗？”
“屁的官府！”老者啐了一口，“官家的人干活，哪会这么鬼鬼祟祟？灯笼都不多点几盏，悄没声息的。而且，第二天我特意绕过去瞅了瞅，堤坝外面看着没事，但靠近水边的坡脚，好像…好像多了些新土的痕迹，还被特意用旧草席盖了盖。”
新土！
覆盖！
狄仁杰的心猛地一沉。
幽冥司果然已经在行动了！
他们利用夜间掩护，在堤坝的关键部位动手脚！
“老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狄仁杰故作谨慎。
“我晓得轻重。”老者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洛水要是出了事，咱们这些靠水吃饭的，第一个倒霉啊…”
离开了河湾，狄仁杰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老河工无意间透露的信息，与童谣的指向、物资的异常流动完美契合。
幽冥司不仅计划周密，而且行动力极强，已经在龙门堤开始了实质性的破坏准备工作！
“必须立刻加强对三处堤坝，尤其是龙门堤的监控！同时，要查清那个姓雷的商人，以及收购石料巨木的江南客商的底细！”狄仁杰对护卫低声道。
夜幕缓缓降临，狄仁杰一行三人牵着骡子，踏着暮色返回洛阳城。
秋风吹过原野，带来凉意，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
幽冥司的阴影，已不仅仅停留在童谣和密信之上，而是化作了夜间堤坝上鬼祟的身影，和那被草席掩盖下的、足以倾覆神都的致命新土。
（第106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