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苑的火把,直燃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废墟被彻底翻查了数遍,除了又找到几片无法辨认的焦黑织物碎片和一小块熔化的普通金属扣饰外,再无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那具焦尸,成了横亘在众人面前最棘手、也最沉默的谜题。
天色微明,狄仁杰命人将焦尸小心移出废墟,置于临时搭起的油布棚下,以便进行更细致的勘验。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焦糊与死亡的气息,但晨光多少驱散了些许夜的阴森。
万年县令早已疲惫不堪,强打着精神在一旁候命。
张承翊一夜未眠,依旧警惕地护卫在侧,目光不时扫过渐亮的苑内景物。
孙敬之虽面色苍白,却坚持留在现场,用他未受伤的左手记录着狄仁杰的发现。
狄仁杰褪去沾染了灰烬的外袍,换上一副干净的葛布手套,亲自上前验看尸体。
尽管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骨肉焦黑粘连,但基本的骨架形态尚存。
他摒弃了视觉上的不适,全凭指尖的触感和多年断案积累的经验,如同阅读一本被烈火灼烧过的天书,试图从中解读出死者的信息。
他先是仔细测量了尸身的长度,估算其生前身高约为七尺有余,体型中等偏瘦。
随后,他的手指重点落在了尸体的口腔和四肢骨骼上。
“敬之,记下。”狄仁杰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死者齿龄约在三十至四十之间。门齿及犬齿磨损均匀,但程度远超常人,且釉质有细微横向裂纹,此非寻常饮食所能致,乃长期紧咬缰绳或特定器具习惯使然。”
孙敬之连忙用左手执笔,在纸簿上飞快记录。
狄仁杰的手指又移至尸体的肩胛骨、肋骨及四肢长骨。“再看其骨骼,尤其是锁骨、肱骨及胫骨,肌肉附着点粗大隆起,骨密度极高,关节面磨损亦显。此等特征,非长年累月负重、剧烈运动或习练武艺者不能有。”
他轻轻抬起尸骸一只焦黑变形的手臂,仔细观察其手骨部位,尽管皮肉尽毁,但仍能看出指骨粗壮,尤其是掌骨连接处。“手掌骨骼亦显宽厚有力,惯用右手。虽无兵器老茧可察,然此等筋骨,绝非养尊处优之辈,更似…行伍之中历练出来的人物。”
“老师是说,此人可能有军旅背景?”孙敬之停下笔,抬头问道。
“极有可能。”狄仁杰直起身,摘下手套,目光沉凝,“纵非现役军士,也必是曾长年习武、惯于骑射、或从事重体力劳作之人。结合其身下发现的军粮文书残片,其身份恐与军方脱不开干系。”
这个推断,让案件的指向性更加明确,却也更加扑朔迷离。
一个可能与军方有关的人,携带军粮调度文书,深夜出现在皇家园林,而后被焚尸灭迹。
这背后牵扯出的,绝非简单的私人恩怨。
“承翊,”狄仁杰转向张承翊,“依你之见,军中何种身份之人,会经手此类级别的军粮调度文书?”
张承翊沉吟片刻,答道:“回狄公,寻常士卒绝无可能接触此等机密。至少也需是负责粮秣仓储的司仓、录事参军,或是押运官、核查使一类的中下级军官。甚至…可能是兵部本身派出的干办。”
狄仁杰颔首,这个范围依然很大,但总算有了个方向。
“县令,昨夜至今,可曾盘问过苑中吏员守卫?”
县令赶忙回答:“回阁老,下官已将所有昨夜当值的吏员、守卫、以及住在苑内的杂役共计三十七人,集中看管于西跨院厢房,逐一问过话了。皆言昨夜戌时闭苑后,一切如常,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也未见到陌生人在苑内活动。至于这观澜殿,因位置较偏,平日只作储藏杂物之用,并无固定人员值守,只有轮值的更夫会定时经过。”
这个结果,在狄仁杰意料之中。
凶手既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禁苑杀人纵火,必然对苑内情况有所了解,且行动极为谨慎,不会轻易被寻常吏员察觉。
“更夫最后一次经过观澜殿是何时?”狄仁杰追问。
“是子时前一刻,他敲完更途径此处,还特意看了眼,殿门紧闭,并无异样。谁知不到一刻钟后,火就烧起来了。”
“一刻钟…”狄仁杰若有所思。
时间如此紧迫,杀人、纵火、布置多处火源,动作必须非常迅速利落,凶手绝非一人,且必定是经验丰富的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