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浑身发冷。
“快点!快点!” 父亲那两个字还在耳边回响,像两条无形的鞭子抽在身上。
我站在原地,有那么几秒钟的眩晕。
然后,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颤抖着手,先拨通了王婉婷的电话,用尽可能简洁、却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说明了情况,拜托她务必帮我接下思李,照顾一晚。婉婷在那边一句多余的都没问,只是沉稳地说:“放心,孩子交给我。你自己当心,有事说话。”
挂了电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
然后,我走向那辆有些年头的代步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感觉像是要开往一个未知的、沉重无比的战场。
去接一位九十多岁、病重的老人,去面对父亲和继母一家的期待和焦虑,去承担一笔未知的医疗费用和精力的巨大消耗……
而我自己的生活和刚刚萌芽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必须”,彻底打乱。
车子终于发动,汇入车流。
我朝着出城的方向,朝着老家的方向驶去。
我心里的憋闷却像不断堆积的乌云,越来越沉。
是啊,继姥姥有两个亲外孙,年纪正当,身强力壮,有车有钱有时间。
平日里,老人家攒下的那点体己钱,念着想着的,都是那两个亲外孙。
可一到这出力、操心、甚至可能要垫钱的时候,他们便“忙”得不见了踪影,这千斤重担,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姓人”身上。
凭什么?
就因为我心软?
因为我好说话?
因为我这辈子,似乎总在学不会说“不”?
父亲在电话里的催促,像紧箍咒一样勒着我的太阳穴。
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卫生院门口,父亲和继母焦急张望,而他们真正该指望的那两个儿子,或许正心安理得地忙着自己的“要紧事”,因为他们知道,总有我这个“傻大姐”会去兜底。
我这53年的人生,仿佛一直在一个无形的泥潭里挣扎。
原生家庭是个泥潭,我用婚姻和出走试图逃离;
婚姻是个泥潭,我用隐忍和付出试图填平;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永无止境的烂事纠缠着我……如今,父亲又给新修了一个更庞大、更粘稠的泥潭。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拼命地蹬腿,使劲地挥手……现在我以为换了个环境,换了种活法,就能爬出去喘口气。
可每一次,刚刚看到一点点岸边的光亮,就会有一双无形的手,或者像今天这样,一通理直气壮的电话,又重新将我拖回这淤泥深处。
力气,好像真的快用尽了。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难道我这辈子,真的就蹦不出这个循环了吗?
注定要被这“懂事”、“负责”的枷锁,拖累到灯枯油尽的那一刻?
泪水模糊了视线……这种泥潭永远也蹦不出去,除非不认父亲!
第四节:车祸
我迷迷糊糊地开着车……凭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些念头纠缠翻滚,几乎要将我吞噬。
就在一个拐上乡间小路的刹那,一个灰白色的影子猛地从路边窜出!
是只山羊!
我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完全是本能,我右脚狠狠踩向刹车,双手猛打方向盘!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股巨大的惯性力量将我向前甩去……眼前猛地一黑,像断电的灯泡,所有的思绪、委屈、不甘,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嘈杂。
“快!看看人怎么样!”
“好像是个女的,头撞破了!”
“还有气儿!快打120!”
“这路上怎么会有羊?谁家看的!”
刺鼻的汽油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
额角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搏动式的剧痛,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缓缓顺着鬓角流下。
我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光线透过缝隙刺进来,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醒了醒了!眼睛动了!” 有人喊。
恐惧,像一把冰锥扎进心里。
“手机……我的手机……” 我艰难地蠕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得告诉婉婷,我得……
“别动别动!救护车马上来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按住我。
我被七手八脚地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抬出来,平放在马路上。
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眼的光芒晃着我的眼。
在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我涣散的目光瞥见了那辆陪我奔波数年的旧车。
车头撞瘪,紧紧吻着一棵老树,像个重伤的野兽,安静地瘫在那里。
——也像我。
救护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身体随着车辆颠簸,额头的伤口被护士熟练地按压包扎。
疼痛一阵阵袭来,但我的脑子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获得了一种残酷的清明。
父亲的催促电话,继姥姥的病情,那两个“隐身”的亲外孙……所有这些让我崩溃的烦扰,在可能失去生命、可能让思李变成孤儿的恐惧面前, 突然变得……轻飘了。
我用半条命去奔赴的那个“责任”,真的值得吗?
………有同样的70后姐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