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逆风飞翔(1 / 2)

第一节:回家的公交车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哭。

日头把公交车的影子拉得很短,窗外的树叶正一片片往下掉。

那些穿着西装、拎着电脑包的年轻人从高档写字楼里涌出来,他们的步伐快得让我眼花。

我把脸贴在冰凉的公交车玻璃上,心里清楚地知道,李先生那个华丽的世界已经对我关上了门。

公交车在午后的阳光里摇摇晃晃。

刚过一点,车上空荡荡的,只有三两个乘客。

我正靠着窗发愣,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推我的胳膊。

一抬头,一位约莫70多岁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她面色有些发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一枚风干的核桃。

“哎,小姊妹,”她声音温和地问,“知道兴隆农贸市场怎么走吗?”

“去兴隆农贸市场?”我抬眼看向她。

“对,对……”她连忙点头,脸上的核桃纹随着她的笑挤得更深了些。

我挪了挪身子,懒洋洋地回道:“您别急,等我下的时候,跟着我下就行了。我就住那个市场旁边。”

“谢谢啦,姑娘!”她像是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我想去买点红枣、山楂干,还有核桃……人老了,听说这些东西补补脑。”

“呵呵。老了就是老了,补也补不回来了,我心想,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我也懒得理她。

“姑娘,我73了,从郊区来的,市里变化太大了,一下车就转向。等下到站了,你可得给我指指路啊。”

一声“姑娘”,叫得我心里蓦地一软。这久违的称呼,让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妈妈。如果她还在,今年,也该是73岁了。

我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核桃纹的大娘,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那份陌生的亲切感,让车厢里闷热的空气,忽然间有了一丝说不清的酸涩与温柔。

“您放心,”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到站了我叫您,带您过去。那市场我熟。”

“哎,好,好!”她连连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姑娘,不瞒你说,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他就爱吃我做的山楂糕,我寻思着,买点好的山楂干回去,等她看我时,就能吃上了。”

第二节:公交车上的回忆

我没有理她的话,忽然想起了我的妈妈。

妈妈闭眼的时候,攥着我的手反复叮嘱:“你是大姐……弟弟们还没成家,你得帮着多看顾……”

那时,全家只有我一人结了婚。

刚工作那会儿,我几乎没为自己添过一件像样的新衣。

看着橱窗里飘过的漂亮裙子,也只是咬咬牙走开。

每月打工那点微薄的工资,我都小心翼翼地攒起来,那不是一个女孩的私房钱,那是给大弟的彩礼、二弟的酒席、三弟的婚房砖瓦。

记得给最小的弟弟办完喜事那天,爸爸喝得满面红光,拍着我的肩膀对宾客说:“我家闺女,顶半个儿!” 我笑着,心里却空落落的。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悄悄拿出积攒多年的积蓄,没多久便为自己寻了一位老伴,有了新的家。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三个弟弟成了家,爸爸也有了新伴。

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无声无息地过成了四户人家。

每年过年中秋,我提着月饼礼物,站在十字路口,竟不知该先敲响哪一扇门。

那个我曾拼尽全力支撑的“娘家”,忽然就没有了我的落脚之地。

前几年,我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第一段婚姻,因为帮扶娘家,曾被婆婆无数次冷脸指责。小叔子大姑姐指着我的鼻子叫骂:“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娘家那个无底洞!” 丈夫也在一旁帮腔。

每次我想张嘴反驳,却发现那只是事实而已……任何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

直到后来遇上了李闯闯,我生命中的那一道光,然而他给我留下了思李,就如烟花般陨落了……

吕权,一个受了情伤的男人,然而他却因情所困,终究因情而毁了自己的生命……

还有李先生那个精明的生意人……我的婚姻几经波折,真像一场慌不择路的逃亡……

还有我乖巧的儿子小军,自从前夫去世以后……

日子过得更像过山车,上蹿下跳,惊心动魄……

“哎”………我这大半生,为所有人搭桥铺路,最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了河的中央,两头都靠不了岸。

“到了,就是这站吗?”那大娘的声音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抬头一看,“还有一站呢,不要急!”

一站地很快就到……“瞧,那就是兴隆市场,门口下车吧。”我提醒道。

那大娘跟着我下了车,连连道谢:“真是多谢你了,姑娘!你是个好心肠的,好人一定有好报。”

我笑了笑,目送她汇入市场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我转身走向家的方向,心里那片因李先生的华丽世界紧闭而留下的冰冷荒原,不知何时,竟被这偶然的相遇垦出了一小块湿润的土壤。

这个世界或许关上了一扇门,总会给你开了另一扇窗。

第三节:现实的重量

从公交车上,帮那位陌生的大娘指好了路,回到家里。

房子的墙皮老化掉落,坐在窗前就能看窗外的小贩吆喝,厨房水龙头滴答的声音比闹钟还准,这声音陪着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午后。

我站在衣柜的镜子前,审视着里面的自己。都说我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些——这或许是我仅存的安慰。

白皙的皮肤尚未全然松弛,但细密的皱纹已从眼角、嘴角悄然蔓延开来,像一张无法抚平的地图。

这一头乌黑,不过是染发剂精心维持的假象。拨开发根,新长出的,是一片刺目的白霜。

身体的变化更为诚实。

月经已缺席四个月,医生那句“你已彻底绝经了”,为一段漫长的生命画上了一个不情愿的感叹号。

我知道,我正像人们私下调侃的那样,是“老黄瓜刷绿漆”——竭力维持着一点鲜亮的表象,可内里却无可挽回地走向干瘪。

52岁。在这座永远追逐年轻的城市里,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悄然滑向价值的边缘。就连想找份保姆的活儿,人家瞥见年龄,眼神里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第四节:生命的微光

窝在沙发里,一遍遍无聊的刷着抖音……手机屏幕上的牛肉饭油亮亮地泛着光,酱汁渗进米饭里的样子,让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评论区都在问地址,说看着就饿。

我熄了屏幕,看向厨房角落里那把用了十年的炒锅静静挂着——是啊,给那么多人家做过饭,东家孩子挑食,我就变着花样把胡萝卜切成小花;照顾过生病的老人,连最硬的牛筋我都炖得入口即化。那些夸我手艺好的人,可能早忘了我的名字了吧。

我也可以卖牛肉饭啊!

黑暗中,这个念头像火柴,“嗤”地一声亮了。

床底那个铁饼干盒里的卡上,里面的五万块钱是我一分一分攒的养老钱。动它,就像割自己的肉。可如果不动……难道就这样等着坐吃山空?幸好还有吕权和我买的这个小房子,才不至于看房东催房租的脸色?

我忽然又想起了吕权,从小那么优秀的男人,却终究为情所困……死于非命。我内心是感激他的,他给我留下了这套小房子……让我和女儿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呸呸呸……想他干什么?终究还是个死鬼,眼前是想着怎么挣钱才对。

我猛地坐起来,窗台上打盹的老白猫懒洋洋的睁开眼,看了我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唉,原来的小白猫也变成了老白猫……可我明明记得,昨天它还是一只绕着我脚边喵喵叫的小家伙。

难道这一觉,我睡了十几年?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镜子前,镜子里却是一张陌生的、布满皱纹的脸。

枕边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我熟悉的笔迹,却写着令我浑身冰凉的字:“快逃!他们仅用一点金钱,就换走了我的时间和生命!”

趁着自己还能动,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再不听那些人的,换来换去随意使唤了……

我的心脏在安静的房间里跳得那么响,像擂鼓。

怕吗?

怕。

怕血本无归,怕人笑话。可比起这些,我更怕三年后、五年后,我还像现在这样。

心里的怕,像潮水一样,退下去又涌回来。

我最怕的,是手里这最后一点保命的积蓄花完了,三年后,五年后,我得更老,皱纹更深,腰更弯。

到那时,连这最下等的保姆活都彻底没戏了。

一想到可能沦落到像个孤老太太,或者无助的小孩子那样凄惨度日,脊背就一阵发凉。

而我还有一个未成年的思李需要我去辅佐他长大……

第五节:破晓的决心

晨光尚未完全浸透天空,楼下早餐摊的热气却已袅袅升起,像生活的信号弹。

指尖触到窗帘时,还有一丝犹豫的凉意,可当视野打开,那片熟悉的灰蓝色里跃动着点点灯火,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轻轻合上了。

不再是那个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裂缝、害怕手机铃声的失败者了。

今天,我的身份在呼吸间重塑——牛肉饭摊主。这个称呼滚过舌尖,带着葱花爆香的锅气,带着米饭蒸腾的热浪,让我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又猛地张开。一股力从脊椎底端窜上来,把一夜的忐忑碾成扎实的底气。

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不想了!”我对自己说,像是要斩断那根怯懦的神经。

“说干就干!咬着牙也得干!不想着发大财,不多挣,咱还不会少挣点吗?只要能糊住嘴,不再往里搭老本,就比什么都强!”

———说干就干。

第六节:筹备(上)

我把那点破釜沉舟的劲儿,全用在了筹划上。

家里的锅碗瓢盆倒是现成的,那口跟了我十来年的大黑锅,油光锃亮,看着就踏实。

第一步,得去找便宜的一次性餐具。我揣上那个磨破了边的小本子,一支圆珠笔,出了门。

街上车水马龙,阳光晃眼。我的楼底下就是批发市场,我站在窗户前总看到那些匆匆走过的购物者,觉得那热闹是别人的。

今天却不一样,我的眼睛像探照灯,仔细扫过每一个摊位。

“一次性饭盒……一次性筷子……”我心里默念着,脚步停在一个堆满杯碗瓢盆的摊位前。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行行行,看您也是个实在人,”老板叫住我,“三毛!真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喝西北风了。”

我终于以一个盒子三毛,买了老板一件餐盒。

付钱的时候,手指有点抖,但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一分。

第七节:筹备(下)

接着,我又走向更嘈杂的二手市场,目标明确——找个结实又便宜的手推车。

市场里弥漫着铁锈和旧货的气味。我一个个摊位看过去,不是太大推不动,就是太破怕散架。终于,在角落看到一个大小合适的,车轮看起来还灵光。

我上前摸了摸焊口,摇了摇车架。

“这个多少钱?”

守摊的男人伸出五个手指:“五百,一口价。”

“三百。”我直接砍掉一截。

看这手推车铁皮很厚,再不济卖破烂也能卖1百多……我寻思着。

“哎哟,我这可是好铁,你看这轱辘……”

“大兄弟,我也是小本生意,”我打断他,开始诉苦,这话半真半假,却自然而然溜出了口:“刚开始干,不容易啊。三百五,行我就推走,给您开个张。”

那男人咂咂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可能看我确实不像阔绰的主,最终摆了摆手:“拿走拿走,大清早的,算讨个吉利。”

我费力地把并不轻便的手推车拖出来,轮子碾过不平的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阳光照在有点掉漆的车把上,亮晃晃的。

我喘着气,停下来,看着这个即将承载我全部希望的铁家伙,心里那股被生活几乎压灭的火苗,仿佛又被这坚实的触感和讨价还价赢来的几分实在,悄悄地,吹旺了一些。

第八节:备料与决心

那天的天气,像是专为壮行人准备的。

天空清澈而高远,阳光明晃晃的,却不燥热,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爽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