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马大柱之死(2 / 2)

就在这一瞬间,二十年来积压的怨怼、争吵时狰狞的面目、因李闯闯而起的比较和冷漠……那些曾经像磐石一样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的恨意与委屈,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它们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露出了底下被掩埋已久的、温暖的底色。

原来,恨的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我们之间,不全是苦涩。

我深吸了一口医院走廊里冰凉的空气,转身,朝着那间病房走去……

我再次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里光线昏暗……

他原本侧着头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听到门响,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头来。

当看清是我时,马大柱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像是划亮了一根微弱的火柴……

——那点星火般的希冀迅速熄灭了………

他局促地垂下眼睑,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青青……你又回来了。”他声音微弱得像一丝气音……

我走到床边,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坐下,

“嗯,再来看看你。”

我的手指无意给他掖了掖被角,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滴…滴…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马大柱那枯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积蓄了所有力气,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

“以前……是我混账……对不住你。”

我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回来,轻声说:

“都过去了,别再想了……你好好养病要紧。”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示意我坐近些。

我俯身过去,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衰败的气息。

“你还能来看我……我……我就很知足了。”

他喘了口气,目光望向虚空,仿佛在梳理纷乱的过往,“我知道,咱们的缘分……到头了。可我有些话,再不说……就真没机会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当时我们分开……不全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自个儿没立住,没经营好这个家……把好好的日子,过烂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在生命尽头,他竟能如此坦诚。

“我啊……”他继续说着,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就盼着你以后……能好好的。别背着过去的包袱,往前看。”他的目光缓缓落下,在我腹部停留了片刻,声音更加轻柔,“孩子……不管他是谁的……小军…你肚子里这个,都得指望你了……好好的,啊?”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从病房出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午后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席卷而来……

——之后的日子,我雇了一位可靠的护工,分担儿子的重担。

我必须把更多精力放在白奶奶那边,那份工作同样重要。

但我仍会抽空去医院。

有时带一小罐熬得稀烂的菜粥;

有时是几块他年轻时最爱吃的酱肉…如今却只能抿点味儿的点心。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马大柱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或醒着却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我对马大柱的感觉……

只剩下一丝沉甸甸的悲悯——只愿他这最后一程,能少些挣扎,多些安宁。

第二节:马大柱去世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光景……马大柱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还沉在浅梦里,一阵尖锐、急促的电话铃声像冰冷的锥子,猛地扎破了宁静。

我心脏狂跳,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便炸开儿子撕心裂肺的、几乎变了调的哭嚎:

“妈——!呜……爸……爸爸他……他走了啊!”

我像被瞬间冻住,大脑里白茫茫一片,完全无法思考。

怎么可能?他才四十四岁!

这不可能!

一定是我还没醒,是个噩梦!

“儿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发抖,虚弱得不像话,“你慢慢说,你爸爸……他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儿子在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语破碎不堪:

“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栽倒了……我喊医生……医生一摸……说没气了啊……妈!怎么办啊……”

儿子还那么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彻底击垮了,只剩下无助的痛哭。

我心如刀绞,强压下自己的天旋地转……我赶到医院…在极度的慌乱中,用最后一丝理智,颤抖着手指依次拨打电话——联系医院、确认手续,又拨通了殡仪馆的线路,声音发紧地预定了火化事宜。

每一个数字都按得无比艰难。

时间残忍地推着人向前。

第三天,殡仪馆告别厅里,空气凝滞而冰冷,弥漫着香烛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穿着一身素黑,独自站在最前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审判场。

马大柱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就立在侧后方,他们投来的目光像带着倒钩的刺,扎在我的背上——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怨恨与责怪,仿佛我才是那个将他们的兄弟推上不归路的罪人。

更远处,聚在一起的亲戚朋友们正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虽听不真切,却像一群扰人的蚊蚋,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耳朵,让本就沉重的气氛令人窒息。

我挺直僵硬的脊背,咬着嘴唇,用迟钝的疼痛维持着脸上最后的平静。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仿佛不是光滑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刀山。

最终,我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

工作人员缓缓地将那具曾经熟悉的身躯,推向张着大口的火化炉。

炉门开启的刹那……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三节:儿子上学\/赎回老房子

心中百感交集,半生的恩爱缠绵、争吵不休、怨恨纠葛……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在这一刻,仿佛真的被那熊熊烈火燃尽,随着腾空而起、扭曲消散的青烟,化为了虚无的灰烬。

儿子哭得几乎虚脱,单薄的身体不停颤抖,他紧紧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泪水迅速浸湿了我的衣服。“妈……我回学校了……以后就您一个人了……您一定要好好的……”

我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却用力回抱住他,一下下拍着他抽动的背,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放心……妈妈会挺住的。你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了我片刻,才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地走了。

送走儿子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动用了我多年的压箱底……

——几经周折,赎回了那套被他抵押出去的、我们曾经的家。

老房子空了,儿子住校,我回去简单收拾。

午后的阳光透过灰尘漂浮的窗户,照在熟悉的旧物上。

我最后只带走了那只养了多年的小白猫,它温顺地蹭着我的手心。

看着存折上几乎为零的数字…保住了房子… 我心里却奇异地生出一丝踏实的暖意。

当我抱着装猫的航空箱,拉开车门准备离开时,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我的心莫名一紧,动作顿住——这个时候,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