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也是闲着。
每次来的时候,男生都会坐在床边,帮她按摩手脚,活动僵硬的关节。
偶尔还会帮忙在她肩膀上涂药,防止身体长出更多褥疮。
有些护工很懒,不给她翻身,身子上很多地方都睡烂了。
每次上药的时候,姜小颜在他眼里都看不到任何的嫌弃。
她不敢相信,这个男生居然愿意触碰自己。
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不能放弃生命的小小理由。
——也许,我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惹所有人讨厌。
那段时间,男生经常跟着护工一起来看我。
他很特殊,他和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把我当人,而不是物品。
他做什么都会小心翼翼,还会经常给我讲述发生在他身边的故事。
他还很好学,竟然学起了怎么样当护工。
从剪指甲开始,再到喂饭、翻身、换尿不湿,以及擦洗身子。
可能是同龄人的缘故,姜小颜第一次觉得有点害羞。
这天。
去上厕所的护工回来,看到男生又在给瘫在病床上的女孩讲故事。
“她听不到的。”护工这样说。
男生摇摇头,“大姨,我感觉她能听到。”
“感觉?那你感觉可能不太准,医生都说她完全没意识了。”
男生又摇了摇头,“其实她听不听得到都不重要,我只是在做我想要别人对我做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像她这样躺在床上,我也希望旁边能有个人对我多说说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护工打断了,让他赶紧呸呸呸,这不吉利。
少年闭上了嘴。
但少女的心却被狠狠击中了。
姜小颜抓住这一缕希望,她想亲口对这个男生好好的说一声谢谢。
她开始尝试,看看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重新动起来。
有了目标,在没人能注意到的地方,她持续不断的努力着。
虽然不久之后护工又换了,那个男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但燃起的希望依旧照亮着她的内心世界。
直到那天晚上。
她父亲裹着一身酒气,眼睛通红地来疗养院看她。
像每次来的时候那样。
父亲给女儿翻身,换尿袋。
做完所有的事情后,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女儿说说话。
“小颜,我们家养的狗你还记得吗?名字还是你取的,它上个礼拜就死掉了。”
“但是它留下来了两只小狗,现在已经都学会自己吃狗粮和上厕所了。”
“还有你妹妹,她幼儿园毕业了,老师说她很聪明,也很听话。”
“对了,我和你妈妈上个月离婚了,是我主动提的,我们家这个情况……离婚对她稍微好一些。”
“自从你生病后,你妈妈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进了好几次医院,你别怪她。”
“小颜……你能听到爸爸说话吗?”
说着这些,父亲的声音变得哽咽,他佝偻身子,拉起女儿的手放在额头,抽泣着:
“小颜,你能听到吗?”
“爸爸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你能听到爸爸说的话,你动动手指,或者眨眨眼,稍微有点反应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家里养的狗都会有点反应,你怎么就像僵尸一样?”
“你稍微有点反应,让爸爸再多一点希望好不好?”
父亲是上个年代的高知识分子,但在此刻,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逐渐被哭声隐没。
病房里,成年人的哭声像孩子一样无助。
姜小颜心里不比父亲好受。
但是她实在没办法给出任何一点回应。
有些哭声能听见,但有些哭声是听不见的。
哭得越大声,也不代表越悲伤。
等哭声渐渐平息。
姜小颜的父亲放下女儿的手。
“小颜,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爸爸真的撑不住了。”
“我把家里能留下的钱全都留在了疗养院,我让他们帮忙找护工。”
“如果钱用完了,那爸爸也实在没办法了……”
“小颜,对不起。”
安静许久后,自言自语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下周我要带着你妹妹去国外,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女儿,不能再辜负另外一个。”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18岁的生日。”
“但是爸爸希望……你死。”
从13岁到18岁,整整5年,时间还是磨灭了一个父亲的希望。
听到父亲的请求。
姜小颜却释怀了。
这副身体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她的父亲。
现在父亲终于想开了,能和妹妹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如果这是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那真的是最好不过了。
听着父亲离开的脚步声。
泪水从姜小颜的眼角留下。
咦?
明明是开心的事。
为什么会流泪?
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还有什么事来着?
不记得了。
哇,外面的月亮好圆啊。
恩?
我要做什么?
不清楚。
走吧,走一会儿可能就想起来了。
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一想。
对了!
我叫姜小颜,是只僵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