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至木几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清茶。
品了一口,才淡淡地开口。
“你败了。
你不仅毁了公爷在南直隶的一切布局,也将东林学院最后的底子败得干净。
当年我孔家资助顾宪章创立东林学院,后来被魏忠贤屠戮殆尽。
如今你的一意孤行,又将最后的火种熄灭。”
他放下茶杯,平静地看着钱龙锡。
“你知道,一旦落到皇帝手里的下场。
留一点体面……自绝吧。”
话落,起身。
钱龙锡猛然抬头。
“你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洗脱嫌疑?
凭那小皇帝的手段,他盯上你们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孔家之人不耐烦地打断。
“我孔家从不参与世俗纷争。
对皇位更无觊觎。
我们只是资助看起来有大气运之人。
这是延续之道。”
他抬手指了指地面。
“这些年从南直隶所得的银子,都埋在这里。
放心,你的子嗣孔家自会照顾。
你可以安心去了。”
言罢,转身而去。
钱龙锡盯着那背影许久,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好一个不干预世俗!好一个无觊觎之心!
银钱藏在竹林之下,等我一死,被小皇帝起获。
好一个人赃俱获!
比无耻,比卑鄙,天下无人能胜你孔家!”
大笑过后,他重新提起茶壶,为自己倒满一杯。
往杯里放入一颗药丸。
目光落在竹林间,带着最后的眷恋。
一口饮尽。
“你们错了。
你们以为小皇帝费尽心力,一点点剪我羽翼,只是为了除掉我?”
他又笑了,只是这次笑得苍凉。
“以小皇帝的心智手段,早知幕后是我。
可到现在,为何没有一人来拿我?
是……蔑视。
这是告诉老夫,我连做他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连亲自下旨杀我的必要都没有。”
他的气息开始急促,脸色灰败,眼神黯淡。
他艰难地转向孔家之人离开的方向。
“他盯上的是你们……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不只是要杀你们……
他要撕掉你们那层‘圣裔’的皮……”
黑红色、粘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
他的头颅慢慢垂下,最后低喃着。
“若……我选择效忠……你,你会……重用我吗……”
话落,竹林归于死寂。
微风拂过,大批人影闯入竹林。
魏小贤看了一眼钱龙锡的尸体,撇了撇嘴。
“厂公说过,你领军不如孙承宗,谋划不如李邦华,家国大义不如英国公。
陛下不杀你,只是觉得南直隶由你操持……还能安稳些。
你最大的悲哀就是太把自己当人物了。
又是以天下为棋盘,以世人为棋子的。
结果,没人把你当盘菜。
屁都不是。
连审问口供的价值都没有。
连棋子都算不上。”
言罢,挥了挥手。
“挖!这是陛下赏给咱们东厂的功劳。”
说着,他用肩膀撞了撞旁边人。
“听说教坊司那些建奴女子味道不错,赏银下来要不要闻闻?”
麾下咧嘴。
“大人,说尝尝是不是更合适?”
魏小贤嫌弃地看他。
“你还想尝咸淡?”
麾下无语至极。
“……”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位出现又消失的孔家之人。
此时,卢象昇已经率天雄军南下广东。
而就在他离开南直隶的当天,洪承畴率十万大军抵达应天府城外。
他没有入城,只命人扎营。
应天府局势骤变,却无人站出来主持。
直到五日后,人们才明白原因。
袁可立,抵达了应天府。
他的第一道命令,只有两个字:平叛。
叛从何来?
顾秉谦之死,乃南直隶官员合谋所为。
余懋衡已经供出一长串名单。
裁撤,是一定的。
但要在杀完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