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木头、清漆和时光混合的特殊气味。
她看着阿爸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如何将一块看似平凡的木头,逐渐赋予生命。
那些繁复的、属于维吾尔族的传统花纹,在阿爸刀下流畅地蔓延开来,缠绕在即将成型的茶盘边缘,精致而充满韵律。
突然间,她想起昨晚帅靖川电话里那些赞誉之词。
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枯燥重复的敲打声里,蕴含的是怎样一种沉静而伟大的匠人精神。
吐尔逊察觉到女儿的存在,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没说什么,吐尔逊拿起旁边一个已经完工,打磨光滑的小巧首饰盒递给她。
古兰朵接过那个盒子,捧在手中欣赏着它的纹路。
外观造型别致的盒子,盒盖上雕刻着石榴花的图案,花瓣层叠,栩栩如生。
“路上装点小东西。”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简洁,跟他复杂的手艺完全截然相反。
古兰朵的指尖拂过光滑微凉的木面,感受着那精细的雕痕,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阿爸!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从父亲的店里出来,她又晃到了两个哥哥的店铺。
两个哥哥都在各自的店里,专注地雕刻着他们的作品,为那些不会说话的木头赋能。古兰朵看着这一切,心里面暖暖的,很踏实。
回到家里,她拨通了远在帕米尔高原塔县附近的姥姥的视频。
信号断断续续,屏幕上终于出现姥姥那种饱经风霜,布满高原红却笑容慈祥的脸,背景是壮丽的雪山和湛蓝的湖泊。
姥姥的汉语不太流利,带着浓重的塔吉克口音,“朵朵,又要走了?不回来看望姥姥?姥姥好想朵朵!”
“姥姥,我要先回泰州,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回去看望您。”
“好吧!姥姥的朵朵要飞出帕米尔高原......”
姥姥努力组织着语言,浑浊的眼睛里是辽阔高原般的包容。
“朵朵,出门在外,要吃饱穿暖……”
姥姥的话语,像帕米尔高原上的风,吹在了古兰朵的心上。
她暗暗发誓,等忙完了这阵子,她一定会去塔县看望姥姥,陪姥姥多住些日子。
午后,她去了城郊的海鲜养殖基地。
巴图尔正穿着下水裤,在一个圆形水池边忙碌,拿着网兜打捞着什么。
看到她来,愣了一下,随即手脚并用地从池边爬上来,脱下脏兮兮的手套,有些局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朵朵,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爱上了咱们的海鲜养殖基地?”
“我来看看!顺便来跟你道个别!”
巴图尔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古兰朵平静而坚定的脸庞,想挤出个笑容,却不太成功。
“我知道你会走,这里留不住你。”
巴图尔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很明显的失落和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放手。
弯腰从旁边的工具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泡沫小盒子,塞到古兰朵手里。
“飞机上没什么好吃的,你带着这些三文鱼在路上吃。”
古兰朵看着巴图尔,轻声说“谢谢”。
“巴图尔,保重。”
巴图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泰州队要是赢了,发个消息给我。要是输了,就别发了,我怕我忍不住笑话你!”
古兰朵也笑了,“巴图尔,泰州队的球员都很有韧劲儿,我相信他们不会一直输下去。”
“但愿吧!如果比赛结束了,朵朵,答应我,早点回来,我在喀什等你......”
夕阳再次将喀什染成金黄时,古兰朵背着行囊,站在家门口。
院子里,烤包子的余香似乎还未散尽,父亲雕刻的胡杨木茶盘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哥哥们店铺的喧嚣隐约可闻,怀里那盒沙漠三文鱼沉甸甸的,手机里存着姥姥在雪山下的笑容。
古兰朵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流,叫了一辆车前往喀什机场。
古兰朵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见了阿妈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身后的喀什老城,在华灯初上中,继续着它千年不变,缓慢而悠长的呼吸。
而她的前方是泰州的绿茵场,是即将响起的开场哨。
她随身的行囊里,塞满了来自家乡的味道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