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把刀亮出来，只是将它紧紧握在手中，藏于外套那宽大的袖筒里。
沉甸甸的触感给了他一种虚幻的安全感，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截废铁，而是他未曾来得及在战场上证明的勇气。
美代子看着他这个动作，只是默默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在这抢劫与暴力偶有发生的街道上，丈夫手里有件铁器，反而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非要让丈夫陪她去，不光是为了多领一份粥，也是因为她还算出色的外貌，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周边的男人知道她老公是个军人，可能不敢觊觎她的美色，但稍远一些的混混，可就未必会有这么多的顾忌了。
等出了门，山田发现外面的街景比预想的还要破败。
人流稀疏，面色灰败，目光大多低垂，回避着彼此。
当他们远远看到施粥点前那几乎看不到头的沉默队伍时，山田的心还是沉了一下。耻辱感再次涌上喉头。
美代子忽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队伍前段：“一郎，你看……那是不是隔壁街的川崎太太？”
山田眯眼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背影，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破瓦罐。
“川崎？”山田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川崎君可是早年就随军远征支那的，听说在关东军里做到了少佐。他们家，怎么会沦落到来这里？”
美代子叹了口气：“我前两天听人说了，川崎太太的小儿子得了肺炎，一直不好。为了买药，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得差不多了。川崎君……最近也一直没有音信。”
她语气复杂地低声补充，“说真的，一郎，也多亏有这些中国人在设点施粥。不然光是我们这条街，怕是很难熬过去。”
这话像火星溅到了山田心底那堆干燥的怨愤柴薪上。他猛地握紧手中的军刺，声音冰冷而尖锐：“美代子，你太天真了。他们从我们帝国身上掠夺走的土地、资源、财富，比这区区一点米粥要值钱千万倍！
这算什么？这不过是胜利者吃完肉后，丢给摇尾乞怜的狗的一点残渣，一点最廉价的‘仁慈’表演！”
他望着那些中国工作人员井然有序的身影，眼神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他们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人心，抹平一切？简直是痴心妄想！帝国的脊梁不会就这么折断。
记住今天的屈辱，美代子，好好记住。只要我们的人民还没死光，只要太阳旗的根还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总有一天，等帝国恢复过来，我们所承受的一切，都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美代子没有反驳，只是更紧地挨近了他，目光从丈夫激愤的侧脸，移向队伍最前方那口冒着微弱蒸汽的大锅。
就在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时，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走到了队伍旁边。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种在山田听来很是生硬的日语开口了：
“诸位！请安静，听我说一句。”
嘈杂的队伍稍微静了静，无数道疲惫又疑惑的目光投了过去。
“排队，可以领取一份稀粥，但是，我们还有一个额外的规矩。只要你能站出来，说出一个我们中国英雄人物的名字，你就可以不用排队，立刻得到一份，实实在在的干饭，管饱。”
话音落下，队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用一句话，一个名字，就能换到比这稀薄汤水好上千百倍的食物？
这听起来像个陷阱，或者一个残酷的玩笑。许多人低下头，躲避着那年轻人的目光。
死寂持续了大约十几秒。
“曹……曹操！”突然，一个有些怯懦的女声，从队伍前段响了起来。
是川崎太太。她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她丈夫川崎少佐，那个至今生死未卜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国迷”，尤其崇拜那位乱世奸雄曹操。
闲暇时，他总爱喋喋不休地向她讲述曹操的官渡之战、屯田制，感慨其雄才大略。
这个名字，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此刻，在极度的紧张和对于“干饭”的渴望驱使下，这个深植于记忆里的名字，便鬼使神差地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