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眼神微动,垂首道:“下官等谨遵大人教诲。”
王茂、赵刚及一众吏员也齐声应和。
简单的见面仪式后,盛长梧便转入二堂,开始翻阅县中的文书档案、钱粮册簿。
盛长梧上任后,并未急于发布新政,而是沉下心来,花了数日工夫,将福县近几年的钱粮赋税、刑名诉讼等卷宗账册细细翻阅了一遍。
账面上倒是清晰平整,看不出太大纰漏,但他知道,纸面文章做得再好,也不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春耕已过,恰逢休沐,盛长梧便换了常服,带着母亲林噙霜、妹妹墨兰,以及周雪娘,梅淑琴和四个稳妥的小厮,出了县城,在福县周边的乡野间徒步行走,意在亲身了解此地的风土民情。
南方的春日已带着明显的暑气,阳光明晃晃地照着,田埂间,溪流河畔旁,确实如卷宗所载,是一片农耕景象。
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个显着的特点:在田间地头弯腰劳作、除草施肥的,多是头戴斗笠、肤色黝黑的妇人,以及一些半大的孩子,偶尔能看到几个年迈的老者坐在田边歇息,却极少见到青壮年的男子。
墨兰牵着哥哥的手,好奇地四下张望,她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仰起小脸,疑惑地问道:“哥哥,你看,地里干活的好多都是婶婶和小姐姐、小哥哥们,怎么都见不到她们的丈夫、爹爹呢?”
盛长梧停下脚步,目光掠过那片在微风中起伏的绿色秧苗,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海平面,解释道:“福县靠海,耕地不算丰裕,如今春播已毕,田里的活计妇人孩子足以照看。家中的青壮男子,大多便驾船出海捕鱼去了,捕鱼所得,亦是家中重要的收入来源。”
“捕鱼?”墨兰眨了眨眼,她在汴京只见过池塘湖泊里的小船,对浩瀚大海充满想象,“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盛长梧沉默了一下,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不一定,近海捕捞,或许几日便回,若是去了远海,可能需十数日,甚至更久。而且……也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墨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无法理解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为什么回不来了?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记回家了吗?”
一旁的林噙霜听着儿女对话,心中叹息,接过话头,用尽可能温和却真实的语言对女儿说:“墨儿,大海看着宽阔美丽,底下却藏着许多危险,有大风大浪,能掀翻船只,有暗礁漩涡,能吞噬舟楫,还有……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意外。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些,船上的人……便可能葬身海底,再也回不来了。”
墨兰的小脸瞬间白了,她紧紧抓住盛长梧的手,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了解到,那些未曾谋面的渔民们,每一次扬帆出海,都可能是一次与家人的生离死别。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在田里忙碌的瘦弱身影,眼中先前的好奇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原来,在这看似平静的田园风光背后,隐藏着如此残酷的生存现实。
盛长梧将妹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并未多言,让墨儿见识到民间的疾苦与生存的不易,本就是带她出来的目的之一。
他放眼望去,心中思虑更深:渔业是福县民生的重要一环,但其高风险性也导致了大量潜在的社会问题——孤儿寡母的赡养、家庭的破碎、劳动力的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