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将她“安置”在身边的决定,并不仅仅是出于战略考量或保护职责。在那理性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私心——他需要看到她安全,需要感知到她的存在,需要在那无尽的责任和黑暗中,抓住一丝属于“人”的温暖。
而他的“最优解”方案,恰恰是要亲手切断这份联结。
那天晚上,公寓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苏晚没有出卧室用餐。傅斯年也没有强迫她。他独自坐在书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只是看着窗外被雨水淋湿的、模糊的城市灯火。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陷入了一种刻意的回避状态。苏晚除了去工作室,回到公寓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傅斯年则似乎更加忙碌,但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偶尔前来汇报的岩雀都倍感压力。
转机发生在一次意外的危机中。
苏晚受邀(在傅斯年团队的安排下)前往一个高端艺术沙龙,短暂露面,以维持“设计师苏晚”的公众形象。沙龙在一个私人画廊举行,参与者多是艺术界和时尚界人士。一切本来很顺利,直到沙龙进行到一半时,画廊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短暂的惊呼和骚动中,应急灯亮起,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主办方立刻出面安抚,解释可能是线路故障。
但苏晚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感受到的却不是普通的电力中断。一股熟悉的、带着恶意和窥探感的能量波动,如同冰冷的触手,瞬间扫过整个空间!是“清道夫”!他们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直接行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苏晚没有惊慌大叫,而是迅速压低身体,借助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向着记忆中一个相对隐蔽的、能量场似乎更“厚重”的角落移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她不能暴露自己拥有特殊感知的能力,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受到惊吓的普通参与者。
就在她刚刚移动到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方时,画廊的某个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响和几声短促的惊叫。骚动扩大了。
苏晚屏住呼吸,努力感知着周围的能量场。她能“感觉”到几个带着明显“清道夫”特征的、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能量源正在快速移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她。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别动,信任我。”
是傅斯年!不是通过耳机,而是某种……直接的精神链接?苏晚猛地一怔,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席卷了她。他在这里,或者说,他的意识在这里。
她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中。
下一刻,她感觉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能量场以她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护盾般张开。这能量场带着傅斯年特有的冷静、精确和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它并非物理上的屏障,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干扰和屏蔽。那几个“清道夫”的能量源在接触到这个力场的边缘时,明显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迟疑,仿佛失去了目标。
与此同时,画廊的备用供电系统终于启动,灯光重新亮起。安保人员(其中混入了傅斯年的人)迅速控制了场面,声称刚才是有人醉酒闹事引发的混乱,并开始“请”部分宾客离开。
苏晚在傅斯年能量场的引导下,低着头,混在人群中,被岩雀和另一名安保人员不着痕迹地护送出画廊,迅速坐进了等候在外的车辆。
车内,傅斯年已经坐在那里。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丝,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事了。”他看着苏晚,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苏晚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你怎么做到的?”那个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以及那无形的能量护盾。
“一种短程的精神感应和能量屏蔽技术,消耗很大,非必要不会使用。”傅斯年简单解释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进行短暂的休整。
回到公寓,惊魂甫定的苏晚被傅斯年要求接受了全面的医疗扫描,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物理伤害或能量侵蚀。
直到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热饮,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沉默了片刻,傅斯年率先开口,声音不再冰冷,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诚恳:“关于之前的安置方案……是我考虑不周。”
苏晚抬起头,看着他。
“我习惯于处理宏观的、可量化的风险和概率,”他继续道,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仿佛在组织一些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语言,“我将你的安全视为最高优先级,并试图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去达成它。但我忽略了……你的意愿,以及我们之间……联结的重要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在画廊里,当我感知到你的危险,当我必须动用那种方式与你联系、保护你的时候,我意识到,将你送走,隔离起来,并非真正的‘最优解’。那只是我逃避自身情感负担的一种……怯懦的选择。”
苏晚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从傅斯年口中听到“怯懦”这个词。
“我无法承诺绝对的安全,”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无论是对于文明,还是对于个人。但我可以承诺,无论未来面对什么,我不会再试图将你推开。你的位置,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愿意留下,那么,面对‘清道夫’,面对‘盖亚之噬’,我们将共同承担。”
他的话语 stripped away 了所有理性的外壳,露出了底下真实而柔软的内核。那不是“执剑人”的命令,也不是傅斯年总裁的策略,而是一个男人对他在意的女人最坦诚的告白和请求。
苏晚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看着他那份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坦诚,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安,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她放下杯子,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凉,但在她的触碰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反转手心,与她十指相扣。温暖的力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
“我选择留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无论在哪里,无论面对什么。”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裂痕在坦诚与共同的危机面前开始弥合,并且比之前更加坚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误解、争吵和生死关头的考验后,终于超越了职责与保护的范畴,真正地、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月光洒进客厅,温柔地笼罩着这对紧紧握着彼此双手的男女。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此刻,他们重新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共同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