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被吊在墙壁上。
衣衫早已碎裂成布条,与翻卷的皮肉黏连在一起。裸露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鞭痕、烙痕、冻伤、腐蚀的痕迹交错纵横。
清梦捂着嘴,强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
她颤抖着,一步步走近,直到能勉强看清那张脸——曾经俊美无俦的面庞此刻肿胀变形,布满血污和青紫。而最让她魂飞魄散的,是那双眼睛——那里,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凝固着黑红色血痂的窟窿!
他们……他们竟然挖掉了他的眼睛!
“小……小师兄?”
那被吊着的“血人”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从干裂的唇间溢出:“是……清梦吗……别……别害怕……别看……别害怕……”
他到了这般境地,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安慰被吓到的师妹。
清梦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前去,想要抱住他,却又怕碰到他满身的伤口,只能虚虚地环着他颤抖的腿,泣不成声:
“小师兄……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敢……我们在想办法了,真的在想办法了……”
元景空洞的眼眶“望”向声音的来源,他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喘息着,用尽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没……事……告诉……师兄师姐……元景……绝不会……招认……”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纵然身陷囹圄,受尽酷刑,双目已盲,他依然坚守着对师尊的清白,守护着仙尊一脉最后的尊严。
他知道,一旦他松口,师尊的冤屈将永无昭雪之日,师门也将万劫不复。
清梦看着他空洞的眼眶和那满脸的决绝,心痛如绞,只能用力点头,泪水浸湿了元景染血的衣摆。
————
变数,发生在第四天清晨。
天色将明未明,整个天牢还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突然,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某种核心阵法被强行引爆。
坚固无比的天牢壁垒剧烈震动,关押元景的那处顶层刑室在一声轰然巨响中,墙壁寸寸碎裂,屋顶被整个掀飞!烟尘弥漫,符文崩碎,那吊着元景的特制锁链也应声断裂。
混乱瞬间爆发,警钟长鸣,仙官狱卒惊慌失措。
“有人劫狱!”
“是路元景!路元景不见了!”
“快追!”
然而,当烟尘稍稍散去,刑室内早已空无一人。那劫狱者手段诡谲,对天牢结构了如指掌,一击即中,远遁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后续赶来的仙门高手无从追查。
……
元景是在一阵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杏花香气中恢复意识的。
剧痛依旧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双目处是空洞的灼痛,喉咙里像是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但他混沌的灵台却因为这缕熟悉的气息而瞬间清明了几分。
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之上,似乎是铺了厚厚花瓣的草地,身下的触感不再是天牢冰冷的石地。
有温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小心翼翼,正在处理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与记忆中某个家伙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了……除了他,还有谁会用这种近乎挑衅的方式,把仙界天牢炸个窟窿来救人?
还有谁的身上,总会带着这洗不掉的杏花香?
元景想笑一下,嘴角却因干裂和伤口而撕扯般疼痛。
他尝试动了动那只几乎被碾断、此刻被妥善固定住的手腕,指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仿佛想抓住一丝真实感。
他用那昨晚被辣椒水灼坏、沙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嗓子,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气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是……春林……啊。”
————
元景再次醒来时,意识像是从无边血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他下意识地想要睁眼,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痛,以及眼眶传来的一阵酸涩肿胀的疼痛——不再是之前那种被硬生生剜去、只剩下空洞虚无的剧痛。
他能……看见了?
视线还十分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是粗糙的岩石穹顶,以及一旁正紧张注视着他的清梦师妹那张模糊却写满担忧的脸。
“小师兄!你醒了?”清梦见他眼皮颤动,先是惊喜地低呼,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覆在他的眼睛上,
“先别急着用眼,刚换的药,需要适应。你伤得太重了,再好好躺会儿。”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更多的是心疼。
元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上那些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竟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四肢百骸都充斥着一种被透支后的酸软,但不再是被酷刑折磨时那种令人绝望的、濒临瓦解的碎感。
他微微偏头,透过布条下方的缝隙,看到不远处,年纪最小的师弟玄清正守在一个咕嘟冒泡的小药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火,浓郁苦涩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陈设极其简单,只有石床、石凳和必要的起居之物,绝非他昏迷前恍惚中嗅到杏花香气的那个地方……那个带着熟悉气息、将他从地狱捞出来的怀抱,难道真的只是他神魂溃散前的一场幻梦吗?
“小师兄,”
清梦看出他的怔忡和疑惑,压下心中的酸楚,轻声却清晰地告诉他,
“是大师兄他们!他们找到了确切的证据!证明是丹秋山联合那几个世家,勾结内鬼,陷害师尊与你!”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平日里看着他们一个个没个正形,插科打诨,可遇到真事,一个比一个靠得住!他们在仙盟大会上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些……不太上台面的手段,拿到了部分影音石记录和关键人证的口供!或许仙盟就会彻查此案!”
元景静静地听着,布条下的眼神却瞬间锐利如刀,所有的迷茫和虚弱仿佛都被这句话驱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隐藏在仙风道骨下的龌龊心思,绝不会因为一些“证据”和“道理”就轻易认罪伏法。
妥协和拖延,往往是他们消磨正义、颠倒黑白的最好手段。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依旧疼痛的身体。清梦连忙上前要扶他,却被他轻微推开。
“我的剑呢?”
清梦一愣,看着他布条覆眼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莫名一悸:“小师兄,你要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灵脉才刚刚接续……”
元景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牵动了胸腔的旧伤,带来一阵闷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强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痛楚和虚弱,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佩剑走去。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但那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
“现在,仙盟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能摆出证据、讲道理的主事者。”
元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山洞里,带着一种历经炼狱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冰冷与决绝,那是一种看透了所谓“公正”程序背后虚伪的清醒,“更需要一个……能让他们闭嘴,让他们不得不坐下来听‘道理’的打手。”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带着未完全消退的瘀伤和疤痕,稳稳地握住了洗尘剑冰凉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