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绸子,将御苑裹得严严实实。
苏蘅贴着朱红宫墙站定,仰头望了望那棵被三道铁锁缠死的古槐——枯枝间钻出的新芽在风里打颤,像极了某种催促。
她摸了摸腕间藤纹,那道淡青色纹路正沿着手背往上爬,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咔嗒。”藤丝卷开锁头的声响比预想中轻,可当她掀开半腐的树洞木门时,一股腐叶混着腥气的风“呼”地扑出来。
她后退半步,指尖藤丝骤然绷直——树根深处的泥土里,残留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雾,像被人刻意掩盖的毒疮。
“谁?”她低喝一声,藤丝已顺着地面爬向四周。
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竹丛的沙沙声,连巡夜太监的灯笼光都远在半里外。
她蹲下身,藤尖轻轻戳了戳那团黑雾,刚要探入,忽有甜腻异香钻进鼻腔。那香气像浸了蜜的曼陀罗,甜得发苦。
苏蘅瞳孔微缩,正要屏息,眼前景象突然扭曲——朱红宫墙化作漫山遍野的血红花海,每一朵花都长得极像赵婉如帕子上的曼陀罗,花瓣上还凝着水珠,细看竟是暗红的血。
“娘......救我......”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太阳穴。
苏蘅踉跄两步,花茎突然缠住她的脚踝,她低头去扯,却见自己的手变成了幼童的模样——藕节似的小胳膊,腕上还系着褪色的银铃铛,那是她记忆里母亲亲手编的。
“阿蘅乖,喝药就不疼了。”熟悉的声音从花海边传来。
苏蘅抬头,穿青布衫的妇人正端着青瓷碗走来,鬓角的银簪闪着微光——那是她娘,在她七岁那年病死的娘。
可此刻妇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竟有两个重叠的轮廓,一个是她记忆里的温柔模样,另一个......是影公!苏蘅喉头发紧。
她分明记得,影公是三天前随太后銮驾进御苑的宫中秘使,总爱穿玄色锦袍,面上蒙着半幅银纱。
此刻那道影子正从妇人背后伸出手,指尖捏着一缕黑气,缓缓往药碗里探。
“娘!”她扑过去要推,手却直接穿过妇人的身体。青瓷碗“啪”地碎在地上,褐色药汁溅在她绣鞋上,可那药味不对——不是记忆里治她咳疾的枇杷膏,是梦魇花的根须被碾碎的腥甜。腕间藤纹突然灼痛。
苏蘅咬着唇咬破了血,藤丝顺着她的手爬进花海,却像石沉大海般没了动静。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能力竟被压制了——往日能感知十里内植物的藤网,此刻只触到一片混沌,连最近的月季花藤都没了声息。
“阿蘅,过来。”妇人又开口,这次声音里多了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她伸出手,指甲长得像弯钩,原本清亮的眼睛成了两个黑洞,“娘给你看好东西......”与此同时,御苑西偏殿的烛火晃了晃。
小翠缩着脖子跪在地砖上,额头沁着冷汗:“赵大人,奴婢亲眼见她翻了古槐的石墙,梦魇花的香气已经散到禁地了。”
赵婉如正对着铜镜理鬓角,闻言指尖顿在珍珠钗上。镜中映出她扭曲的笑:“那老东西的树根底下,是影公布了十年的梦魇阵。苏蘅再能操控花草,进了幻境还不是任人揉捏?”
她转头看向案上的青瓷瓶,里面插着三朵黑紫色的花,花瓣上还凝着露珠,“等她在梦里被自己的执念啃噬干净,我再让人把她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就说她是被古槐里的邪祟缠死的。”
“可......”小翠咽了口唾沫,“影公说这花灵认主,万一......”
“住口!”赵婉如猛地拍案,青瓷瓶应声而碎,黑紫色花瓣撒了满地,“影公要的是她的花灵血脉,我要的是她的命。等她死了,血脉自然溃散,谁也别想捞好处。”她踩着碎瓷片走到门口,夜风吹起她的披帛,”去给影公送盏参汤,就说我按他说的,把’引魂香‘掺进了梦魇花里。”
高塔之上,影公的银纱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御苑禁地的方向,手中的青铜灯盏里,梦魇花灵正化作淡紫色的雾,顺着风向古槐飘去。“很好。”他低笑一声,声音像锈了的齿轮,“让她在最恐惧的回忆里多挣扎会儿......等她的灵识快碎了,再收了那缕花灵。”
而此刻的苏蘅,正攥着幼年时的银铃铛,看着“母亲”一步步逼近。
她能清楚地看见,妇人眼角的泪是凝固的,像用胶水滴上去的;她举着药碗的手,每动一下都发出关节错位的“咔咔”声。
“你不是我娘。”苏蘅后退到花海边缘,藤纹在腕间烧得发烫,“我娘......我娘死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母亲”的脚步顿住了。
她歪着头,黑洞似的眼睛里滚出两颗血珠:“阿蘅,你不记得了吗?那天你跪在床前,说’娘再睁眼看看我’......”
苏蘅的呼吸猛地一滞。那是她七岁时最痛的记忆——她跪在草席上,抓着母亲冰凉的手,哭着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可此刻“母亲”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记忆里的温软,倒像有人拿着她的回忆,在泥里反复搓揉。
她突然伸手,掐住自己的胳膊。钻心的疼让她眼眶发红,可眼前的花海没有消失。
藤丝顺着她的指尖爬向“母亲”的裙角,却在触到布料的瞬间蜷成一团,像被烫到了似的缩了回去。
“阿蘅,喝药......”
“母亲”的手已经碰到她的肩膀。
苏蘅咬着牙抬头,正撞进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这次她看清了,在那漆黑的瞳孔深处,有无数张人脸在蠕动,其中一张,正是赵婉如扭曲的笑。
苏蘅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