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网收回腰间时,她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上个月林氏被赶出村那日——那女人跪在泥里,骂她“灾星”时喉结剧烈滚动,眼尾的细纹里浸着冷汗,原来不是被怒火灼烧,是恐惧像毒蛇般咬穿了她的理智。
“赤焰夫人要的从来不是青竹村的命。”她对着残根轻声说,晨露顺着梅枝滴在脚边,溅起的水痕里浮起零碎的记忆碎片:林氏阿娘坟头那半块玉牌、萧砚书房里那本记载“魔宗焰使专司蛊惑”的《异志录》、三日前夜袭她的黑衣人咽气前那句“还有人会来”。
所有碎片突然连成一条线——赤焰夫人在织网,网心是二十年前御苑灵植师失踪案的线索,而林氏,不过是被扯进网里的第一只飞虫。
“蘅丫头。”族老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竹杖点地的“笃”声混着山风,“午后我让阿柱去寻了几位长老,在正厅候着。你收拾收拾,咱们把这事摊开了说。”
苏蘅抬头,见族老的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铜烟杆——那是他每逢大事必摸的物件。
她应了声,指尖轻轻抚过衣襟下的玉牌,万芳二字的刻痕隔着布料硌得皮肤发疼。
午后的祠堂正厅飘着艾草味,五位长老围坐在漆色斑驳的木桌旁,最年长的周伯把旱烟袋按得“滋滋”响,火星子落进铜烟锅里,像极了林氏当年被蛊惑时眼里的光。
“都看过了。”苏蘅将梅树残根的碎片放在桌上,藤网“刷”地垂落,细藤缠住残根的瞬间,金光腾起,红衣女人的影像再次浮现在众人面前。
周伯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画面里小林氏发颤的指尖,喉结动了动:“这……这是三十年前的林丫头?她阿娘走得早,我还想着这女娃怎么突然会使邪门的灵植术,合着是被外鬼迷了心窍!”
“那红衣女人的珊瑚坠子。”另一位长老猛地拍桌,震得茶碗跳起来,“我在县太爷寿宴上见过!去年秋,有个穿红裙的夫人坐着八抬大轿进的城,县太爷见了都哈腰,说是京城来的贵眷——莫不是那什么赤焰夫人?”
苏蘅盯着影像里红衣女人指尖的金护甲,想起萧砚给她看过的卷宗:魔宗焰使惯用珊瑚坠子和金护甲,以“因果”为饵,专挑人心最痛处下钩。
林氏痛的是被族人轻贱,被亲娘约束,所以赤焰夫人便用“跪下来求你”的诱惑,把她的贪念喂成了吃人的兽。
“当年林氏阿娘的坟被刨,玉牌被偷。”她按住藤网,金光里浮出乱葬岗的画面,“梅树心脉里藏的不只是灵植典籍,还有万芳主的血脉印记——赤焰夫人要的,是彻底掐断这条线索。” 厅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食的声音。
族老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抬头时目光沉得像山涧里的老石头:“青竹村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被外头的狼盯上了。这事……怕不是咱们几个老头子能兜住的。”
他看向苏蘅, “镇北王府的萧世子在查灵植师屠灭案,你上月帮他解了枯梅怪症,或许该让他知道。”
苏蘅垂眼盯着自己交叠的手。
萧砚上次离村时,在她窗台上放了株带露的雪柳,说“有线索便折柳为信”。
此刻她能想起他说这话时眼底的暗涌——原来他早知道,二十年前的血案,余波至今未散。 “我明日便去镇北王府。”她抬头时眼里有光,“但在此之前——”她指尖轻点桌面,藤网突然分出一缕,缠上墙角的野菊,“得先把村里的耳朵堵上。”
野菊瞬间绽放,金黄的花瓣簌簌落在几位长老脚边。
周伯弯腰捡起一朵,突然僵住——花瓣背面用细藤缠着粒芝麻大小的药丸,正是残魂影像里赤焰夫人给林氏的那种。
“今早我在村东头的井边发现的。”苏蘅的声音冷得像霜,“有人想让青竹村的水发苦,让地里的苗烂根,再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长老们的脸色唰地白了。
周伯捏着野菊的手直抖:“这是要……要把咱们村再变成灾星地?”
“所以更不能等。”苏蘅站起身,藤网自动收进腰间,“今夜我便去镇北王府传信。”她看向族老,“您让阿柱备匹马,我走后山的小路,天亮前能到城门。”
族老重重颔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蘅丫头,你放心去。村里的事有我们看着——那几个爱嚼舌根的,我让阿柱他娘盯着。”散会时已近黄昏。
苏蘅走出祠堂,见夕阳把青石板染成了血红色。
村口的老槐树下聚着几个妇人,她刚走近,说话声突然断了。
张婶的儿媳慌忙把竹篮里的菜叶子往下压,可苏蘅还是听见了——“听说蘅丫头翻出了老梅树的邪祟事”“镇北王府的人要来,莫不是她勾着外人造反?”
野菊在田埂上轻轻摇晃,把这些碎语送进她耳朵里。
苏蘅脚步未停,只摸了摸衣襟下的玉牌。她知道,赤焰夫人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但这一次,握网绳的手,该换成她了。
晚风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叶面上,不知谁用炭笔匆匆写了两个字——“小心”。
苏蘅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那片叶子突然自燃,灰烬被风卷向村口茶摊的方向。
她望着茶摊飘起的蓝布幌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今夜之后,或许会有更难听的流言传出来,但没关系——等萧砚的马蹄声踏碎晨雾时,所有藏在阴影里的鬼,都该见一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