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的烟杆在案几上叩了三下,木纹里的茶渍被震得颤了颤。
他抬眼时,寿眉下的目光已褪了几分浑浊:“你既如此坦荡,我便信你一次。但若此事有假——“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按在名录上,”青竹村的规矩,你该知道。”}
苏蘅喉间的血气突然翻涌。她想起昨日被推下土坡时,族老背过身去的剪影;想起祠堂外那堆砸向她的烂菜叶里,有片带着晨露的野菊,曾悄悄告诉她“三爷爷的烟杆是他亡妻刻的”。
此刻她望着族老发颤的指尖,忽然明白,这声“信”来得艰难——就像老槐树抽新芽,得先裂开老皮。
“我以花灵血脉起誓。”她向前半步,腕间藤网泛起浅绿微光,“若有欺瞒,愿受百花灼骨之痛。”
堂下忽然响起“咚”的一声。
狗剩挤开人群冲到前面,昨日还沾着泥的粗布短打此刻皱成一团:“我跟苏姑娘去!我娘喝了她解的药,今早能下地了!“他脖子涨得通红,拳头抵着胸口,”我力气大,能扛包袱!”
“我也去!”小柱子从后排挤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那是苏蘅前日给村学孩子们分的。
他把红薯往怀里一塞,“我识得几个字,能帮着看路引!”
七八个青年跟着涌上来,粗布衣服蹭得祠堂木柱沙沙响。三爷爷的孙子阿福摸了摸后脑勺:“我会驯山犬,路上有野兽能挡着。”连昨日朝苏蘅扔过烂桃的二牛都红着脸开口:“我...我家有匹老驴,脚力稳。”
苏蘅望着这些从前见了她就绕道走的身影,鼻尖突然发酸。
她看见狗剩袖口还沾着药渣——那是他娘喝剩的野菊汤;小柱子的鞋底补了三层,针脚是村里最巧的王婶的手艺。
原来那些她以为被忽略的善意,早像种子般埋在泥里,只等她挖开一层又一层偏见的土。
“都胡闹!”族老拍了下桌子,但烟杆举到半空又轻轻放下,“路上山匪横行,你们当是去采野果?”
“族老!”狗剩梗着脖子,“苏姑娘能让枯梅说话,能解烂肠草的毒,跟着她比蹲在村里安全!”他转头看向苏蘅,眼里亮得像淬了星火,“我们信苏姑娘!”
最后三个字撞在祠堂梁柱上,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苏蘅望着那些亮灼灼的眼睛,忽然想起现代公司年会上,实习生举着方案说“我信这个方向”时的模样。
原来无论哪个时空,人心被照亮的瞬间,都是滚烫的。
她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湿意压回去。指尖轻轻抚过怀中的名录,心里却想起萧砚昨日在村口说的话:“赤焰夫人的毒针淬了百日红的汁,见血封喉。”
还有更深处的,那株老梅树没说完的话——赤焰夫人提到“顺着血脉斩草除根”时,窗外有片银杏叶落了,那叶里藏着幅画面:二十年前的雪夜,穿灵植师袍的女子被拖上刑台,颈间的玉牌碎成两半。
“明日辰时出发。”族老揉了揉眉心,“让阿福牵老驴,二牛背粮袋。”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苏丫头,你带着这个。”他从腰间解下块乌木牌,刻着“青竹”二字,“出了村,这牌子能换碗热水喝。”
苏蘅接过木牌时,触到族老掌心的茧——和她爹生前编竹筐时磨的茧一个形状。
她喉咙发紧,到底没说出“谢谢”,只重重点头。
月上柳梢时,苏蘅蹲在灶房门口剥蒜。
王婶往她手里塞了个烤得焦香的红薯:“夜里凉,揣着暖手。”从前总说她“克亲”的李二叔挑着水经过,桶里的水晃出涟漪:“明早我送你们到山脚下。”
她捧着红薯回屋时,藤网突然在腕间发烫。
那是种熟悉的震颤,像春藤碰到了带刺的荆棘——有活物在靠近祠堂,脚步轻得像猫,却瞒不过墙根的野薄荷。
苏蘅把红薯往桌上一放,名录的油纸包在月光下泛着淡黄。她解下腕间藤网,任由藤蔓顺着指缝爬向窗棂。
野薄荷的“声音”顺着藤网涌进来:“穿夜行衣,腰间有铜铃——是前日在村外见过的。”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刃,刃身映出她微扬的嘴角。该来的,终究来了。
夜色沉沉,苏蘅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她理了理衣袖,将短刃别进靴筒,最后看了眼案头的红薯——还冒着丝丝热气。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她的身影融入夜色,像片被风卷走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