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青竹村的犬吠声突然哑了。
苏蘅贴着祠堂后墙站定,仰头望了望墙头那截生锈的铁蒺藜。
萧砚的披风还裹在她肩头,残留着松烟墨与玄铁的冷冽气息——他说过要跟三步,但方才在院外槐树下被她用藤蔓绊住了鞋跟,此刻该正站在墙根下,剑穗扫过青砖的轻响被夜风揉碎。
她提了提裙角,指尖轻轻叩了叩墙面。墙缝里的野豌豆立刻探出头,嫩茎缠上她手腕,像根无形的梯子。
等最后一片碎瓦在脚下踩稳时,祠堂后院的月光正落在那截焦黑的梅桩上——三天前族老们说这梅树“沾了妖邪”,带着几个壮劳力砍了它,断口处还凝着暗褐色的树脂,像凝固的血。
“疼么?”她蹲下身,指节抵着焦黑的木屑,“当年你开得最盛的时候,是不是能把整个院子都染成雪色?”
枯梅残桩突然震颤了一下。
苏蘅的掌心泛起暖光,细若游丝的藤网从指缝钻出,顺着木屑的纹路渗进去。
这是她新悟的法子,用灵植之力包裹残魂,像给破碎的瓷片打金缮——花灵的声音说过,越古老的植物残魂越脆弱,稍不留神就会散作飞灰。
“我记得……”沙哑的呢喃突然撞进她耳中。苏蘅的睫毛颤了颤,藤网本能地收紧些,像在托住什么将坠的星子。
“那女人来了三次……第一次带了糖霜梅子,说要借梅树的福气求子;第二次捧了柱高香,说要替亡夫超度;最后一次……”残魂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她带来了毒药!浇在根上,烧了我的枝桠!”
画面在苏蘅眼前炸开。林氏的身影浮现在梅树下。
她穿着月白棉裙,发间别着支褪了漆的银簪,正对着空气躬身:“夫人说的法子,民妇都记下了。只是那丫头从小在村里长大,若真被说成妖女……”
“怕什么?”红袍女子从树后转出来。
她鬓边插着支赤金梅簪,眉尾挑得极长,眼尾那颗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你只要在井边说她克死爹娘,在晒谷场说她碰过的菜苗都枯死——青竹村的人最信因果,等符纸贴满村口,族老们自然要拿她祭山。”
林氏的手指绞着裙角:“可那《御苑灵植名录》……”
“名录在我这里。”红袍女子甩了甩广袖,一卷羊皮纸“啪”地落在石桌上,“等她被捆上祭山台,你拿着这东西去京都醉仙楼找‘赤焰’的标记,自然有人接应。”她突然笑起来,指甲划过林氏的脸,“记住了,若敢耍花样——”
梅树的枝叶无风自动,残魂的低语突然变得支离破碎:“火……好多火……我的花……我的果……”
苏蘅猛地攥紧藤网。
她看见林氏的瞳孔在颤抖,看见红袍女子袖中露出半角绣着赤焰纹的锦帕——这与萧砚查到的魔宗余党暗号一模一样!而那卷羊皮纸的边缘,分明印着明昭皇室的蟠龙印!
“原来是她。”苏蘅的喉间泛起腥甜。
前世在图书馆查古籍时,她见过赤焰夫人的画像——二十年前屠灭灵植师一脉的主谋,传言被镇北王一剑斩于北境,原来竟苟活到了现在!
“咳……”残魂的声音弱了下去,“要散了……最后……最后问问那丫头……可曾见过……雪夜的梅香……”
苏蘅的指尖沁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藤网里的残魂正在消散,像攥不住的沙。
归墟之钥在袖中烫得厉害,她咬了咬牙,分出一缕灵植之力缠上梅桩旁刚冒出的新芽——那是她今早偷偷埋下的梅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嫩绿的枝桠上结了粒花苞。
“看这里。”她轻声说,藤网裹着那团残魂的记忆,缓缓注入花苞,“等春天到了,你就以新枝的模样,再看看这院子。”
花苞“啪”地绽开,粉白的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滴未落的泪。墙外翻来一片枯叶,正落在苏蘅脚边。
她抬头,看见萧砚的影子在墙外晃了晃——是他用剑鞘挑了片槐叶,在给她报平安。祠堂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过三更。
苏蘅摸了摸袖中微微发烫的归墟之钥,又看了看那朵刚开的梅花。
赤焰夫人、林氏、御苑名录……这些线索像乱麻缠在她心头,而最让她发寒的,是林氏递接羊皮纸时那眼神——不是贪婪,更像是……恐惧。
“蘅儿。”花灵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卷名录里,可能藏着你身世的秘密。”苏蘅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
夜风掀起她的斗篷,梅枝上的新花轻轻摇晃,将那团记忆裹得更紧了些。
她望着祠堂外的方向,那里有犬吠重新响起,有烛火在窗纸后明明灭灭——明天,该是有人要睡不着了。
苏蘅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脚步声是从祠堂东侧传来的,带着松木屐齿刮过青石板的刺响。
她甚至能听见护卫腰间铜铃随着走动轻晃的脆响——是族老新派来守祠堂的青壮,昨日她在晒谷场见过那小子,左眉骨有道刀疤,此刻正哼着走调的山谣。
藤网在掌心微微发烫,她贴着梅树残桩的阴影缩成一团,连袖中归墟之钥的温度都被压进了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