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默然，他何尝不知。湖阳方向，蔡瑁侄子蔡中率领的五千“荆州援兵”，始终逡巡于战场边缘，作壁上观，其意昭然。
“报——！”传令兵飞驰上城，“荆州牧有令！请左将军即率所部移驻新野，协防北境！湖阳防务，由蔡中将军接管！”
刘备与徐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冷意与无奈。狡兔死，走狗烹。利用他们挡住了曹操的雷霆一击，刘表便要立刻收回这柄可能伤己的利剑了。
“传令云长、翼德，”刘备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决断，“收拾行装，救治伤患，即日…拔营，移驻新野。”
***
西北，长安。
未央宫西暖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巨大的三州二十四郡舆图前，王康只着一件玄色常服，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辽东烽火、淮南退兵或是宛城硝烟之上，而是沉静地扫过雍凉并三州那广袤的疆域，如同农夫审视着即将深耕的沃土。
“主公。”金曹掾徐岳（字公河）持一卷账册，恭敬立于侧后，声音带着压力，“建安七年岁计，亏空九千八百万钱。府库现存钱帛七亿，然大军抚恤、官吏俸禄、徙民赈济、工程营造、军械采买、农桑扶持…支用浩繁，各处伸手，如无底之渊。开源节流，迫在眉睫。”
“讲。”王康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
“开源三策。”徐岳展开账册，“其一，加征商税。三州境内大市、边市商税，拟增半成。此策立竿见影，然恐伤商本，需慎行。其二，发售‘盐引’、‘丝路护商凭’。盐引许商贾于指定盐监购盐行销，岁初发售，价高者得，岁末核销。丝路凭，则许商队悬挂西北旌旗，受军情司及沿途镇军庇护，按货值抽分护商之费。此二项，利在长远，尤以丝路凭为巨！其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加大与江东吴侯互市力度！尤以…辽东精铜为要！”
“辽东精铜？”王康目光微凝。
“正是！”徐岳语气肯定，“宝泉监郭持平（郭衡）屡报，陇西新钨矿虽利军械，然铸钱之本，仍在精铜！今三州铜矿，月供不足三万斤，远不敷十亿钱铸量！辽东襄平一带，向产优质铜矿，昔公孙度亦曾以此资敌制钱。今其与袁绍交恶，自顾不暇！主公可密令江东，由其商船自海路或经青州辗转，大量采购辽东之铜，转输我境！我则以河西良马、朔方毛皮、河东池盐、乃至…军器监所产精良箭镞、弩机部件相易！如此，我获铸钱急需之铜，孙伯符得扩充骑军之战马与精良军械，各取所需！更可借江东之手，间接削弱公孙度！”
王康眼中精芒一闪。此计可谓一石三鸟！既解燃眉之急，又暗助江东制衡曹、刘，更在袁绍与公孙度血战之际，釜底抽薪！“此策甚善。与孙伯符的互市，立即着手，规模…翻倍！盐引、丝路凭，着尔与陈公台（陈宫）、贾文和（贾诩）细商章程，务求稳妥，速速推行！至于商税…”他略一沉吟，“暂不加征。徙民初定，百业待兴，当予民休养。”
“主公英明！”徐岳心悦诚服。不加商税，实为固本培元之举。
“去办吧。”王康挥挥手。徐岳躬身退下。
阁门轻启，工曹掾马钧（字德衡）与军器监监正郑浑（字文公）联袂而入，身上犹带着工坊的铁屑与烟火气。
“主公！”郑浑声若洪钟，带着急切，“陇西钨砂已运抵长安！此物坚逾精铁，掺入熟铁锻打，甲胄刀矛锋锐倍增，尤利破甲！然…熔炼锻造之法迥异，耗炭极巨，废品率奇高！试制陌刀十柄，竟损铁料千斤！若大规模制备，成本…恐十倍于常！”
马钧补充道：“臣与郑监正连日试验，已略有心得。可改造水排鼓风，增炉温；以石炭代木炭，火力更猛且持久；另制新式夹钢模具，或可减少钨铁熔损。然…皆需时日反复验证，更需金曹拨付巨资以购石炭、建新炉！”
“要钱，要物，要人，皆可。”王康斩钉截铁，“此钨钢利器，关乎锋镝之利，乃破坚之关键！着金曹徐岳，全力支应尔等所需！府库钱帛，优先保障！一月之内，孤要见到可堪大用之钨钢陌刀与破甲箭簇样品！三月之内，小规模列装虎卫营及选锋锐士！”
“诺！”郑浑、马钧精神大振，轰然领命。有了主公这柄尚方宝剑，纵有千难万阻，亦可放手一搏！
二人刚退，户曹掾崔琰（字季珪）与仓曹掾周平（字公衡）便持籍册而入。崔琰禀道：“主公，五十万司隶徙民安置已毕。然今冬严寒早至，河西、河套新垦之地，屋舍简陋，御寒之物匮乏。据各郡急报，冻伤病患者，日增数百！恳请仓曹紧急调拨越冬粮秣、柴炭、棉麻，并遣医监令张仲景率医官驰援！”
周平立刻接口，面色凝重：“仓曹存粮虽有两千余万石，然今冬赈济、军需、官吏俸禄折粮、牲畜饲料…支用庞大。河西、河套徙民额外所需越冬粮三十万石、柴炭五十万担、麻布十万匹，此数…挤占甚巨！更恐影响明春籽种发放与河工口粮！”
“挤占？”王康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过周平，“孤徙民实边，是为活民，为固本！非为弃之于苦寒！传令：越冬所需粮秣布匹柴炭，一粒一缕，不可短缺！更不可拖延！着张机（张仲景）即刻抽调精干医官百人，携足防治伤寒冻疮之药材，分赴河西、河套！告诉各郡太守，谁辖下冻饿致死一人，孤便拿谁是问！”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寒意，让崔琰、周平心头一紧，连忙躬身：“臣等遵命！立时去办！”
暖阁内终于暂时清静下来。王康独自立于巨幅舆图前，目光深邃。辽东方向，代表颜良文丑大军的红色箭头正刺向襄平；淮南，曹仁的蓝色标记固守淮北；宛城新野一线，刘备的微弱绿色退守一隅，刘表的荆州兵马则如一道黄色的屏障，若即若离；而遥远的西域，代表赵云西征军的黑色锋镝，已深深楔入那片广袤的空白。
“四境烽举，乱世未休…”王康的手指轻轻拂过凉州敦煌郡，那是西征的起点，也是丝路财源的门户。徐岳所谋的辽东精铜、盐引丝路凭，皆系于此。他的手指又重重敲在陇西郡的位置，郑浑、马钧的钨钢成败，关乎未来破坚摧锋的底气。最后，他的目光落回三州腹地，五十万徙民的温饱，更是这西北霸业根基是否稳固的基石。
秋雨不知何时淅沥落下，敲打着未央宫厚重的琉璃瓦，声音细密而清冷。暖阁内炭火噼啪，映照着王康沉静如渊的面容。辽东的血火，淮南的退守，新野的转移，皆如窗外雨幕中的远景，模糊而喧嚣。他的心神，已尽数沉入眼前这片由无数线条、符号构成的疆域——深耕沃土，淬炼锋镝，疏通财源，活民实边。这每一步的夯实，都远比远方的战鼓更关乎这西北之地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