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三月初九,阴山以北,狼居胥水东岸。
风雪已息,铅灰色的天穹低低压着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原。刺鼻的血腥味与皮肉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目光所及,伏尸盈野!折断的长矛、破碎的皮盾、无主的战马尸体,与穿着各色毛皮袍服的鲜卑人尸骸混杂铺陈,在尚未消融的残雪上涂抹出大片大片暗红与褐黑的狰狞图案。深青色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胜利的狼群在享用饕餮盛宴后昂起的头颅。
赵云(字子龙)勒马立于一片稍高的坡地,银甲白袍溅满血污冰渣,龙胆亮银枪斜指地面,枪尖犹自滴落粘稠的血珠。他胸膛微微起伏,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护颊旁凝成霜花,目光如寒潭般扫过这片修罗场。参军法正(字孝直)裹着厚裘策马其侧,羽扇轻摇,脸上却无半分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
“报——!”胡骑营校尉王续纵马奔来,身上镶铁皮甲遍布刀痕,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亢奋,声音嘶哑却洪亮:“禀征南将军!此役已毕!轲比能纠集敕勒川、白狼山、秃发等四万余骑,欲与我军决战狼居胥水东岸!我军以虎骑营重甲为锋矢,九营轻骑两翼包抄,反复冲杀!自卯时战至未时,鲜卑阵型大溃!斩首两万一千余级!俘获丁壮一万三千余口,妇孺老弱不计!解救被掳汉民七千余众!获良马一万八千匹,伤马、驮马两万四千余,牛三万余头,羊二十余万只!轲比能仅率数千残骑,遁入北海风雪,不知所踪!此战,塞北鲜卑十年无力南顾矣!”他喘息着,眼中燃烧着劫掠后的狂野光芒。
“好!”赵云的声音透过冰冷的护颊,带着金属的铿锵,“各部伤亡如何?”
“虎骑营折损重甲骑士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二百余!轻骑九营战损合计三千二百余骑,伤者倍之!”王续声音低沉下去,随即又扬起,“然所获,十倍偿之!”
“传令!”赵云龙胆枪猛地抬起,指向南方,“即刻打扫战场!斩敌首级,筑为京观,立于狼居胥水畔!所获牲畜,除精选战马外,就地宰杀取其肉干、皮毛,务必轻装!解救之汉民、俘获之鲜卑丁口,由辅兵营押送,即刻南返!全军休整一夜,明日拂晓,拔营班师!此地风雪苦寒,不宜久留,战果已丰,当见好就收!”
“得令!”王续轰然应诺,拨转马头,旋风般冲向硝烟未散的战场。呜咽的号角声在尸山血海间回荡,深青色的铁流开始有条不紊地舔舐伤口,收敛爪牙,准备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塞北十年太平的功勋,踏上归途。
***
几乎同一日,冀州常山郡,井陉关东麓。
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战马的悲嘶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汇聚成一片毁灭的交响,震荡着常山郡治元氏城残破的城墙。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黎明前的黑暗撕扯得支离破碎。
城头之上,一面残破的“袁”字大旗被烈焰舔舐,轰然坠落。取而代之的,是深青色的“高”字大纛和森严的“陷阵”战旗!全身包裹在冷锻铁札重甲中的陷阵营锐卒,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踏着鲜血浸透的台阶,将最后负隅顽抗的袁军守卒碾压、劈碎。重甲长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城外,更大的混乱与哭嚎席卷四野。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被驱赶着,如同受惊的羊群,在冰冷泥泞的官道上向西蠕动。韩德建武营、阎行彰武营的士卒手持长矛皮鞭,厉声呵斥,稍有迟缓者,鞭影与矛杆便无情落下,溅起血花与哭喊。更远处,常山郡广袤的田野间,堆积如山的粮囤草垛被点燃,烈焰腾空数十丈,将天空映得一片血红!
征东将军高顺勒马立于元氏城外一处高坡,黑铁面甲下目光冰冷,注视着这座陷落的郡城和下方如同炼狱般的迁徙场景。军师陈宫裹着大氅,策马其侧,望着那冲天的火光与哭嚎的人流,脸上毫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然。
“报——!”一骑浑身浴血的斥候飞驰而至,滚鞍落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禀征东将军!马超副将急报!颜良、文丑率三万幽州精骑昼夜兼程,已于两个时辰前突至巨鹿郡治廮陶城北三十里!马将军正率豹骑、骁骑、骠骑、铁骑四营与其前锋游骑缠斗!袁军来势极猛,皆为一人双马之精锐!”
高顺面甲后的目光陡然一凝。
陈宫羽扇轻摇,声音平静无波:“将军勿忧。颜良、文丑,匹夫之勇耳。彼辈急于解巨鹿之围,必轻骑冒进。可令马孟起佯败,诱其深入。于文则将军所部壶关、上党骑营,早已伏于赞皇山隘口多时矣!只待袁骑入彀,以逸待劳,三面夹击!此战,意在歼其前锋锐气,非求全功。挫其锋芒,我迁徙大军方能从容西返。”
高顺沉默片刻,铁甲包裹的手指猛地抬起:“传令马超!依军师计,诈败诱敌,将颜良、文丑所部精骑,引入赞皇山隘口!传令于禁!伏兵尽出,痛击之!务必重创其锋!传令各部:元氏城已破,迁徙丁口即刻西行,不得延误!巨鹿郡方向,郝昭振武营携床弩断后,焚烧带不走之粮秣!其余各营,押解常山郡所迁七万余口百姓,全速西撤,经井陉关入并州!此地,一刻不留!”
“得令!”传令兵轰然应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高顺最后看了一眼烈焰焚城、哭嚎遍野的元氏城,猛地一勒马缰,铁甲战马长嘶一声,调转方向,汇入那滚滚西去的深青色洪流与更庞大、更凄惶的人流之中。毁灭与迁徙,如同巨大的磨盘,碾过袁绍的冀州腹心。
***
三日后,赞皇山隘口。
喊杀声震天动地,箭矢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尖啸!狭窄的山谷中,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颜良挥舞着长刀,赤红的披风在烟尘中狂舞,状若疯虎,一刀劈飞一名深青色衣甲的骑士,嘶声怒吼:“马超小儿!休走!与爷爷决一死战!”他座下神骏的战马已浑身浴血。身旁,文丑手持大铁枪,枪影如龙,接连挑翻数名试图围拢的敌骑,同样须发戟张:“追!别让那银甲小贼跑了!”
前方,马超银甲红袍已沾染尘土与血污,虎头湛金枪挥舞间且战且退,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率领的四营铁骑看似狼狈,阵型却未散乱,如同一条灵活的毒蛇,不断将身后狂追不舍的三万袁军精骑引入越来越狭窄、两侧山势越发陡峭的隘口深处。
“放箭!”一声沉稳如山的断喝陡然自两侧山崖响起!霎时间,早已埋伏在上的壶关营、上党骑营士卒猛地现身!强弓硬弩齐发!箭矢如同倾盆暴雨,带着凄厉的尖啸,覆盖了山谷中拥挤的袁军骑兵!
“噗噗噗噗!”箭簇入肉声、战马悲嘶声、士卒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袁军人马密集,猝不及防之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冲在最前的颜良、文丑瞬间被箭雨笼罩!
“将军小心!”亲卫嘶吼着扑上,用身体为颜良挡箭!颜良左臂中箭,闷哼一声,长刀几乎脱手!文丑头盔被一箭射飞,披头散发,状如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