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寿宫,沈清漪褪下沾了雪珠的大氅,吩咐道:“今日起,宫中用度一切照旧,陛下所赐新物,非必要不得显露于人前。约束宫人,无事不得外出,谨言慎行。”
云袖低声应“是”,又道:“方才御前的小太监悄悄递了话,说陛下午后可能过来。”
沈清漪捻着袖口的手指微微一顿。萧珩近来来得勤,有时是闲坐品茗,有时是对弈手谈,偶尔也会带来几份无关紧要的奏折,似随口与她议论朝中风土人情,实则字字句句皆藏深意。
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能接住他的话茬,显出聪慧与默契,又不能逾越后宫干政的界限,更要从中分辨出他真正的意图——是对旧事的探查未止,还是对朝堂新动向的忧虑?
午后,萧珩果然踏雪而来。肩头落着几点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清寒之气。他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宫人奉上热茶便悄然退下。殿内只余他们二人,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打破寂静。
“今冬冷得早,爱妃宫中炭火可足?”他开口,仍是惯常的问候,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子上,并未见昨日他赏的那支赤金步摇。
沈清漪捧茶给他,微微一笑:“足得很,谢陛下关怀。陛下冒雪而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并未解释为何不用那些华丽首饰,仿佛只是寻常选择。
萧珩接过茶盏,指尖温热,他呷了一口,状似无意道:“南疆进献了一种香料,据说暖身极好,明日让内务府送些来你试试。”
南疆。这两个字让沈清漪的心轻轻一悸。她面上却露出好奇之色:“哦?南疆路途遥远,风俗物产皆与中原大异,臣妾倒是未曾见识过。”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感慨地理遥远。
萧珩看着她,目光深邃:“是啊,山高路远,消息阻隔。便是有什么魑魅魍魉,也容易藏身。”他语气平淡,却似意有所指。
沈清漪垂眸,用银簪轻轻拨弄了一下手炉里的炭火,火星微溅:“陛下真龙天子,天下归心,便是有些许宵小,也不过是阴沟里的鼠辈,见不得光,迟早会被揪出来的。”
她的话既表达了信任,也暗合了他清除李贵妃一党的雷霆手段。
萧珩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却并未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与她下了一盘棋。他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她则稳扎稳打,以守为攻,虽最终落败,却也未让他赢得太过轻松。
“爱妃棋艺渐长。”他投子认负时,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讶异与欣赏。
“是陛下教导有方。”她谦逊道,抬手收拾棋子,腕间的素银镯子与白玉棋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清漪知道,他欣赏的不是她的棋艺,而是她审时度势、懂得收敛锋芒的性子。
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光挣扎着透出云层,在雪地上投下冰冷而短暂的金辉。
萧珩起身离去,沈清漪送至殿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尽头,那身影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寂。
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她拢了拢衣襟,缓缓关上了殿门。
永寿宫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表面的平静之下,南疆的阴影、帝王的试探、六宫的暗流,都如同这殿外深积的雪,冰冷而沉重地覆盖下来,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严冬。
她走回内殿,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未完全收拾好的残局上,黑白棋子交错,如同这宫闱迷局,一步错,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