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是“拜别尊亲”的重头戏。萧文纯在喜娘的搀扶下,身着沉重繁复的凤冠霞帔,一步步缓缓行至正堂中央,盈盈跪倒在端坐于上位的父母面前。萧庸夫妇此刻已是神色肃穆,萧夫人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无声滑落,又急忙用帕子拭去。萧文纯声音哽咽:“女儿文纯,今日拜别父亲、母亲大人!多年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女儿永世不忘!惟愿双亲福寿安康!”言罢,深深叩首。
萧庸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了些勉励告诫之语,萧夫人则上前,颤抖着双手,亲自为女儿盖上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当盖头落下的瞬间,堂内的喜庆喧嚣仿佛瞬间被一种离别愁绪与殷切祝福所取代。
永昭隔着窗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萧文纯拜别父母时那强忍的不舍与深深的依恋,看着萧夫人流下的那既是喜悦又是伤感的泪珠,看着萧庸那看似严肃的面容下深藏的慈爱与期许……
她的心,仿佛被一根极细极软的羽毛,轻轻地搔刮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与悸动。她下意识地悄悄抚上袖中那枚贴身藏着的银昙花。
那种寻常人家女儿出嫁时,父母毫无保留的关爱与不舍,是她从未体验过,也注定无法拥有的。她的心湖中央,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妙的羡慕。
吉时到,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声震云霄。萧文纯在喜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踏着红毡,一步步登上那装饰得华丽非凡的花轿。萧家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正式启程,绵延数里,蔚为壮观!前方有皇家仪仗与萧府家丁开道,旌旗招展,鼓乐手卖力吹打;中间是萧家子弟与亲友组成的骑队,个个锦衣骏马,英姿勃发;后方则是满载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嫁妆箱笼车马,披红挂彩,琳琅满目,引得沿途百姓围观,赞叹艳羡之声不绝于耳。
永昭的宫车,低调地跟随在送亲队伍的后方。她透过车窗上薄薄的纱帘,看着外面万人空巷的热闹景象,看着那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花轿,以及轿中那抹朦胧醒目的红色身影……
这一切宫墙外的鲜活气息,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然而,透过这新奇,永昭亦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与向往。
晌午,大皇子府,宾客如云。
当送亲队伍抵达新落成的大皇子府时,已是晌午时分。
府邸内外早已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各方宾客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极致的喜庆与奢华。
永昭被引至观礼席最上首、视野最佳的位置,左右皆有宫人严密护卫。
或许是受这盛大场合的感染,亦或许是内心深处某种微妙的触动,今日的永昭,在装扮上似乎与往日那近乎缟素的清冷有了一丝不同。她依旧偏爱素色,但今日的一身衣裙,是用极其珍贵的月华锦裁制而成,质地柔滑如流水,在阳光下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比寻常的月白更显清雅高贵。她发间那支往常戴惯了的素金如意簪,今日也换成了一支更为精巧别致的白玉簪,白玉雕成的玉兰花苞玲珑剔透,花瓣舒展,虽不耀眼夺目,却于极简处透着一丝精心修饰的雅致。她的脸颊上,甚至薄薄施了一层极淡的桃花粉胭脂,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往日过于苍白的病弱之气,为她清冷的容颜添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生气与暖意,仿佛冰雪初融时,枝头悄然绽放的第一抹浅粉。
然而,纵使如此用心,她周身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气质,依旧如同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月华薄雾,让她与这满堂喧嚣夺目的喜庆华彩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误入红尘的月宫仙子,澄澈的眼眸平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却似乎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份热闹是别人的,而她只是一个安静的、带着几分好奇与疏离的旁观者。
她看着笑容满面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的大皇子殷承稷;看着被喜娘搀扶下轿、步履端庄的萧文纯,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繁复而庄重的婚礼仪式一项项进行,唱礼声洪亮,宾客的恭贺声、笑语声不绝于耳。
当进行到“夫妻对拜”这一项时,喧闹的场面有片刻的肃静。殷承稷与萧文纯相对而立,隔着红色的盖头,彼此郑重地躬身一拜。那一拜,姿态虔诚,仿佛蕴含着超越言语的承诺与托付,一种名为“夫妻一体”的庄严与亲密感,在那一刻弥漫开来。
永昭的心,仿佛又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击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对深深鞠躬的新人身上,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出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
她藏在袖中的手,又一次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枚冰凉的银昙花,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深蓝色的花心宝石。这极致的喜庆与承诺,映照着她深宫命运的孤寂与未知,让她心中百味杂陈,那枚银昙花,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温暖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