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是赤兔的三倍,日行三千里。”
这些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引以为傲的武勇,他视若生命的方天画戟和赤兔马,在义父那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变得廉价,甚至可笑。
他收起画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却感觉不到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意,只有一种被时代洪流抛弃的、彻骨的寒意。
“将军。”一名亲卫快步走来,低声禀报道,“军师大人今日又从城里带回十几个人,神神秘秘地送去西山了。”
“又是些什么人?”吕布皱眉问道。
“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亲卫的表情有些古怪,“有几个穿得像道士,还有几个,像是街面上玩杂耍喷火的,身上一股硫磺味儿。”
道士?玩杂耍的?
吕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先是征调全城的铁匠石匠,去建那个劳什子的“通天高炉”。现在又找来一群方士和杂耍艺人,神神秘秘地躲进山里。
义父,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起义父在长安城的一系列举动,修学堂,开官学,收流民,推广什么仙种……每一件,都与他所理解的“霸业”背道而驰。真正的霸主,不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吗?为何义父却总是在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小道”?
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攫住了吕布的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只懂得用蛮力挥舞锤子的铁匠,而义父,却已经开始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图纸,去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他吕布,连同他“天下第一”的武勇,似乎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这是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恐惧的感觉。
他烦躁地将画戟往兵器架上一扔,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转身便向府内走去。他想去找义父问个明白,哪怕被呵斥一顿,也比这样胡乱猜测要好。
穿过回廊,他无意间一瞥,却看见相国府的管家,正捧着几卷竹简,小心翼翼地走向貂蝉所在的别院。
吕布的脚步顿住了。
他认得那管家,也知道那别院里住着谁。那是一个美得不像凡人的女子,是义父最宠爱的玩物。
可他看得分明,那几卷竹简,既非诗集,也非乐府,封签上赫然写着《考工记》、《泛胜之书》之类的字样。
一个女人,一个歌姬,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吕-布的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还没理清头绪,便见李儒行色匆匆地从另一头走来。与往日的沉稳阴郁不同,今日的李儒,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的潮红,脚步快得像是在飘。
“军师。”吕布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李儒停下脚步,看到是吕布,那股狂热才稍稍收敛,拱手道:“温侯。”
“军师如此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吕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为主公分忧,为霸业尽力。”李儒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的光芒,却让吕布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不是谋士算计得逞的光,而是一种信徒见到神迹的光。
说完,李儒便告辞离去,留下吕布一个人,站在原地。
晚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在吕布脚边打着旋。他忽然感觉,这座宏伟的相国府,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地方。
他的义父,在谋划着他看不懂的未来。
他的军师,在狂热地执行着他听不懂的命令。
就连他眼中一个柔弱的玩物,都在读着他想不通的书。
仿佛所有人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秘密的漩涡之中,只有他,手握着天下无双的武力,却被排斥在漩涡之外,像个茫然无措的傻子。
不行。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吕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嘎吱作响。他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他要去看看,去西山的山谷里亲眼看看。
他倒要看看,义父炼的,究竟是能让人长生的“仙丹”,还是别的什么……足以将他吕布连同这个旧世界,一同埋葬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