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掌控一方漕运命脉的巨头，才需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记录核心信息。
它为何会出现在这被炸毁的货仓？
“还有这个，压在册子
察子又递上一物。
一枚寸许长的青铜鱼符。
鱼身线条古拙，鱼鳞以错金工艺勾勒，鱼眼处镶嵌着两粒极小的黑曜石，幽光流转。鱼腹刻着一个阴文小篆——“漕”。
这是……
“鱼符通漕。”
阿六突然出声。
荣安呼吸一窒，鱼符通漕……听名字就知道是掌控地方漕运关节的信物。
持此符者，可调度官私漕船，畅通关隘。
可是如此重要的东西，竟遗落在这废墟之中？
不觉得荒谬吗？
……
临时征用的码头税吏房里，灯火如豆。
阿六屏退左右，只留荣安一人。
那张漕运秘图摊在粗糙的木案上，青铜鱼符压在图角，幽光映着两人冰冷的半截面具。
“图是真的。”
阿六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那层隔膜般的平静，透出一丝凝重的金石之音。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图上山峦：“落霞岭，鹰愁涧。标注的暗流旋涡位置，与三年前工部水部司的密档分毫不差。这图，非十年以上老漕工不能绘。”
他指尖落在《千字文》密文上：“‘辰宿列张’，指每月初三、十八，月隐星现时，鹰愁涧水势最缓，大型粮船可冒险通过。‘律吕调阳’，指官府巡河船于子、午二时在落霞湾换防，其间有半个时辰的空档。”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黑纱，锁住荣安，“能解此图的，只有两种人——绘图者，或其死敌。”
荣安后背渗出冷汗。
阿六对漕运秘辛的了解，远超一个“亲随助手”。
他究竟是谁？他展示这份洞察力，是威胁？还是……一种危险的试探？
“鱼符呢？”
她强行定神，声音竭力平稳。
阿六拿起那枚青铜鱼符，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鱼鳞：“‘漕’字鱼符。前朝旧制，持符者掌一路漕运关节调度之权。本朝虽废符节，但某些盘根错节的家族，仍以此物为凭信，操控地下漕运网络。”
他顿了顿，语意如刀锋般切入：“青溪方氏，曾以此符号令两浙私漕三十年。方腊举事前三日，方氏族长方承运及其幼子，暴毙于桐庐别院。这符，自此下落不明。”
方腊！
方承运！
荣安脑中如遭雷击。
这鱼符竟然是方氏之物？
“大人！”
这时，刘大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突兀地在门外响起，“文叔回来了！水路……有异动！”
……
浓雾未散，江风凛冽。
荣安与阿六疾步登上残存最高的望楼。文叔如同鬼魅般立在栏杆旁，指向下游翻涌的雾海。
“来了。”
他只吐出两个字。
雾霭深处，巨大的阴影正缓缓迫近。
轮廓初显，狭长得令人心悸，如同一条浮出水面的钢铁巨鳄。两侧密密麻麻的桨位虽隐于雾中，却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搅动江水——海鰌！
它并未如预想般直扑A、b深水泊位，而是沿着江心主航道G区缓慢上溯，目标竟是地图上标注的“鹰愁涧”方向。
“寅时三刻，落霞湾巡船换防。”
阿六的声音冰冷如刀：“他们算准了空档，要走鹰愁涧捷径，绕开主码头！”
荣安瞬间明悟。
高俅的人拿到了同样的漕运秘图。
他们洞悉了“律吕调阳”的空档，更知道“辰宿列张”时鹰愁涧水势稍缓。
他们要利用这半个时辰的空隙和短暂的平水期，让海鰌这头巨兽强行挤过那条狭窄危险的秘密水道，直插睦州腹地！避开所有可能的阻截。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若非文叔发现水纹异常，若非这秘图与鱼符意外现世，他们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在主码头严阵以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从眼皮底下溜走。
冷汗浸透了荣安的软甲内衬。
阻止它！
必须在它进入鹰愁涧前阻止它！
强攻？
海鰌周身必有重兵护卫。
引爆童贯的炸药？
炸点远在主码头，鞭长莫及！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秘图上“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那八字密文，脑中电光石火。
“云腾致雨”……
水汽升腾为云，降落为雨。
鹰愁涧两侧山势陡峭，峡窄风疾……
“露结为霜”……
寒夜水汽遇冷凝结……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文叔！”
荣安突然出声，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江风：“鹰愁涧上游三里，落霞岭下，可有废弃的旧堰坝？”
文叔面具微动，似在回忆：“有。前朝所筑‘锁云堰’，半塌，但闸基尚存。”
“刘婶！”
荣安转向那敦实的身影：“立刻带人，持此鱼符，去寻最近的官仓。征调所有库存的生石灰，有多少要多少！半个时辰内，必须运至锁云堰旧址。”
她将青铜鱼符塞入刘大婶手中。
刘大婶不明所以，她再次又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阿六，见他没有出声阻止，便应下：“喏！”
随即转身如奔雷般冲下望楼。
刘大婶走后，阿六的目光带着实质性的探究，落在荣安身上：“生石灰？”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目前荣安分不清阿六的真实目的，但她不想浪费时间。
她迎着江风，指向雾气翻腾的鹰愁涧方向，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今日江雾弥漫，水汽极重。我要在锁云堰，下一场‘人工暴雨’！”
生石灰cao遇水h?o瞬间反应，cao + h?o → ca(oh)? + 热量。
剧烈沸腾！
蒸汽喷薄！
温度骤升！
在狭窄的鹰愁涧口，于海鰌驶入前的刹那，将巨量生石灰倾入江中。
人为制造一场覆盖狭窄水道的、高温、沸腾、水雾弥漫的“死亡风暴”。
高温蒸汽灼伤桨手，沸腾混乱的江水干扰巨舰操控，骤然弥漫的灼热水汽更将彻底遮蔽航道。
不需要刀兵相见，不需要血肉横飞。
利用自然之力，利用这《千字文》密码泄露的天时地利，利用宋代早已成熟的石灰烧制与漕运储备，打一场属于这个时代的“化学战”。
将海鰌这头钢铁巨兽，困死在那条它精心选择的捷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