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裹着黄梅以西的竹林湿气,石刚带着二十名侦察兵踩着沼泽的烂泥往重炮阵地摸。沼泽里的芦苇秆刮得裤腿生疼,泥水冰冷刺骨,弟兄们的绑腿缠了三层,仍挡不住淤泥往草鞋里灌,踩出的脚印瞬间被烂泥填平,只留磷火棒捏碎后淡蓝的光点,在黑夜里勾出绕开铁丝网的小路——那是白天侦察时标记的,铁丝网下埋着的竹签雷,只有这淡蓝光点能精准避开。
“都把呼吸压匀!”石刚压低声音,用苗语叮嘱身边的弟兄,“观瞄镜是关键,炸碎它,这些重炮就是瞎子;炮膛里塞炸药包,能废一门是一门,别贪多,撤得快才是本事!”
竹林里的重炮阵地静得出奇,八门一零五毫米榴弹炮架在水泥基座上,观瞄镜的镜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守阵的鬼子缩在帆布帐篷里烤火,装甲车停在铁丝网外,车灯熄着,只留两个哨兵端着步枪来回晃,手电筒的光扫过竹林,却照不透沼泽里的芦苇丛。
石刚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两名蚌埠后生猫着腰摸向哨兵,脚下的烂泥没发出半点声响。待哨兵走到铁丝网缺口处,后生们猛地扑上去,左手捂嘴,右手的匕首顺着哨兵脖颈一抹,热血喷在灰布军装上,悄无声息。剩下的弟兄用钢丝剪剪开铁丝网,磷火棒的蓝光精准避开埋雷区,分两组扑向重炮阵地。
“炸观瞄镜!”石刚吼出半声,苗刀劈向一架观瞄镜的支架,镜片碎裂的脆响混着炸药包的滋滋声,八枚绑着手榴弹的炸药包被塞进观瞄镜基座,另一组弟兄则往炮膛里塞炸药——那是用缴获的日军炸药做的,裹着油纸,不怕炮膛里的残温。
“撤!”石刚话音未落,炸药包接连引爆,火光猛地撕破夜色,观瞄镜的碎片飞出去十几米,炮膛的炸药炸得炮管扭曲变形,竹林里的鬼子炸了营,喊叫声、装甲车的机枪扫射声混在一起,帐篷的火光里,鬼子端着步枪往铁丝网冲,却被沼泽里的芦苇秆绊得东倒西歪。石刚带着弟兄们往沼泽深处撤,装甲车进不去烂泥地,只能对着芦苇丛瞎扫射,弟兄们借着芦苇掩护,半个时辰后便撤回了半壁山,只丢了两名轻伤的弟兄,却毁了坂井的八副观瞄镜,炸废两门重炮。
凌晨的半壁山指挥棚里,马灯的光映着陈砚的脸,石刚把炸碎的观瞄镜镜片往桌上一放,粗粝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哑:“师长!鬼子的重炮成了瞎子,观瞄镜全毁了,炮膛塞了炸药,至少四门炮短时间修不好!俺们撤的时候瞅见,坂井的副官正扯着嗓子骂,估摸着天亮就会派兵强攻半壁山。”
“早有准备。”陈砚指着桌上的地图,指尖敲在半壁山隘口的位置,“王锐,立刻清点弹药,给3团补充重机枪弹五千发,山炮弹五十发;周明轩,给1团、2团发报——1团抽一个营往半壁山侧翼增援,2团在笔架山发起佯攻,炮轰日军前沿据点,牵制坂井的预备队;防空连的两挺高射机枪架在半壁山制高点,防鬼子的侦察机瞎撞校射。”
王锐抱着物资账本快步进来,帆布包的带子磨得发毛,账本上的数字被夜露打湿,却仍清晰:“师长!3团现有重机枪弹九千发,补充后达一万四千发;山炮弹原有九十发,补充后一百四十发;霰弹枪铁砂剩八百发,足够支撑两轮强攻;昨晚补充的200名蕲春青年已编入3团突击小队,美式轻机枪配了十挺,现在3团三个营满编,兵力一千五百人;林大夫的医疗船已挪到半壁山江湾,急救坑挖了二十个,青霉素备了一百支,重伤员不用抬远,就近就能救治。”
吴剑平拄着拐杖凑过来——昨晚夜袭崴的脚还肿着,却执意要盯阵地,他指着地图上的隘口:“半壁山就这一条窄山道,俺让民团的石匠把岩壁凿出了三个机枪巢,只露射击口,炮弹打进去也伤不着人;山道下挖了三层反坦克壕,壕底插满竹签,鬼子的坦克敢冲,先陷进去再说。1团增援的营绕到山道侧后,待鬼子强攻隘口时从背后打,前后夹击,让他们顾头不顾尾。”
天刚蒙蒙亮,黄梅方向的炮声便炸响——坂井的重炮没了观瞄镜,只能盲轰半壁山,炮弹砸在山道的空地上,炸得碎石乱飞,却没一发命中隘口的机枪巢。3团的士兵早撤进反斜面掩体,只有观察哨的弟兄趴在岩壁后,记录着弹着区的坐标,待炮火一停,立刻传向山炮班。
“山炮开火!打山道拐弯处!”3团团长的吼声在隘口响起,反斜面的六门山炮立刻还击,炮弹精准砸向日军的冲锋阵型——那是观察哨标记的盲轰后鬼子集结的位置,第一波冲锋的日军被炸倒一片,两辆九四式轻型坦克想往前冲,刚碾到反坦克壕,履带就被竹签绞断,瘫在山道上,成了重机枪的活靶子。
岩壁上的重机枪巢同时开火,交叉火网封死隘口,新补充的蕲春青年端着美式轻机枪,跟着老兵冲出战壕,霰弹枪的铁砂喷向冲上来的鬼子,民团的老猎户趴在岩壁的狙击位,猎枪改的狙击枪枪枪命中日军的机枪手和步兵炮炮手,山道上的日军瞬间乱了阵脚。
“1团增援营到位!从侧后打!”通讯兵的喊声刚落,半壁山侧翼的树林里响起重机枪的嘶吼,1团的弟兄端着中正式步枪冲出来,日军腹背受敌,喊叫声、求饶声混在一起,往山道下撤,丢下两百多具尸体,两门步兵炮也被缴获,成了3团的补充装备。
此时的笔架山阵地,2团按命令发起佯攻,山炮轰向日军前沿据点,石刚的侦察营摸进日军的补给站,炸了三车粮食和弹药,坂井的预备队被牵制在笔架山,根本没法支援半壁山;江滩的1团也没闲着,赵老栓带着弟兄们加固水雷区,蚌埠后生布的六十个油桶水雷藏在水草里,日军的侦察艇刚靠近,就被炸沉一艘,江滩的防线稳如磐石。
晌午的日头毒辣,半壁山的激战暂歇,王锐带着后勤兵清点战场,往陈砚的指挥棚送战报:“师长!3团耗重机枪弹一千发,山炮弹三十发,霰弹枪铁砂两百发,歼敌两百三十人,缴获步兵炮两门、三八式步枪五十支;1团增援营伤亡二十人,2团佯攻耗山炮弹二十发,歼敌八十人;江滩的1团没接战,水雷区完好,重机枪弹存量仍有八千发;刚又有100名黄梅的青年来参军,都是被鬼子的盲炮炸了家园的,已经分去3团,补充一线的伤亡。”
陈砚走到隘口的机枪巢旁,看着新补充的青年擦拭美式轻机枪,民团的石匠正在加固岩壁的射击口,林晚带着医护兵在山道旁的急救坑换药,药香混着硝烟味,飘在半壁山的风里。吴剑平靠在岩壁上,看着远处黄梅方向的日军营地,低声道:“坂井的重炮成了瞎子,步坦协同又被咱们打垮,但他的第6师团主力还在,总攻肯定在下午,咱们得把新兵放在二线,老兵守一线,保存战力。”
陈砚点头,对着围拢的各团指挥官道:“1团守江滩,防鬼子迂回;2团守笔架山,继续佯攻牵制;3团收缩半壁山防线,把缴获的步兵炮架在反斜面,待鬼子总攻时,先轰后冲。民团的弟兄熟山道,让他们去山道旁挖陷阱,多埋些手榴弹,鬼子敢冲,就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下午未时,坂井的总攻果然打响,第6师团的主力往半壁山压来,坦克的轰鸣声、步兵的喊叫声震得山道发颤,八辆坦克呈楔形阵型冲在最前,后面跟着三千余名日军步兵,炮火虽仍是盲轰,却密集了数倍。陈砚站在半壁山的制高点,看着冲上来的日军,抬手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身边的弟兄吼道:“守住半壁山,就是守住田家镇,就是守住长江!黔军的弟兄,跟我打!”
重机枪的嘶吼、山炮的轰鸣、霰弹枪的喷响,混着日军的惨叫,在半壁山的山道上炸开。新补充的青年攥着美式轻机枪,跟着老兵往前冲,民团的老猎户扣动狙击枪的扳机,石匠们扔下的手榴弹在日军阵型里炸开,121师的弟兄们,用步炮协同的战术,用铁血的意志,将坂井的主力挡在半壁山隘口,长江北岸的这道铁闸,始终未曾松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