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远的声音通过电视音响,清晰地回荡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了云州官场那层粉饰太平的表皮。
“……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站在这里……”
李卫民瘫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沉痛?愧疚?这两个词从赵志远口中说出,让李卫民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他知道,这不再是警告,也不是敲打。
这是审判。一场通过全城直播的、公开的政治审判。
而他,就是那个被绑在审判席上,连辩解机会都没有的罪人。
周围的嘈杂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平息。所有来“应聘”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手中的简历,齐刷刷地抬起头,望向那面巨大的屏幕。他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惊讶,有疑惑,有麻木,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这些表情,在此刻的李卫民看来,都汇成了一种表情——嘲弄。
“长期以来,在我们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严重问题。”赵志远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字字千钧,“论资排辈的陈腐观念,像藤壶一样附着在我们的航船上;任人唯亲的圈子文化,像毒瘤一样侵蚀着我们组织的肌体;逆向淘汰的潜规则,让真正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干部寒了心,磨平了棱角!”
每说一句,李卫民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赵志远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苏正那份报告里摘出来的。不,比那份报告更狠,更绝。苏正的报告是递给他的密折,而赵志远此刻,是拿着这份密折,在云州所有百姓面前,一字一句地公开宣读。
他想堵住耳朵,可那声音无孔不入。
“我们的一些同志,忘记了‘五湖四海’的原则,搞起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忘记了‘德才兼备’的标准,玩起了‘平衡制衡’的权术。他们嘴上说着为组织负责,实际上是为自己的小圈子负责;他们口口声声为了稳定,实际上是为了维护自己僵化腐朽的特权!”
“轰!”
李卫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平衡的艺术……这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官场哲学,是他用来教导后辈、安抚同僚的口头禅。可现在,这个词从市委书记的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肮脏的“权术”。
他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这场新闻发布会,就是赵志远砍向他,砍向他背后那张庞大利益网络的、公开挥下的第一刀。
“说得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压抑着嗓音,喊了一句。
这一声,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寂静的会场。
“他妈的,总算有人敢说实话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一看就是常年奔波于各种招聘会的青年,眼眶有些发红,“老子985硕士毕业,就因为没关系没背景,投了八次简历,次次倒在面试,凭什么!”
“可不是嘛,我女儿在区里干了五年,年年先进,回回优秀,提拔的时候,硬是让一个刚来半年的、局长的外甥给顶了,上哪说理去?”一个中年妇女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这下好了,书记都发话了,是不是咱们这些没门路的人,也能有点盼头了?”
议论声,抱怨声,夹杂着一丝希望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新的声浪,在李卫民耳边嗡嗡作响。这些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他的心脏。
他曾经对这些声音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失败者的哀鸣。可现在,他成了那个最彻底的失败者,而这些哀鸣,则变成了为他谱写的送葬曲。
不,不能就这么完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几近崩溃的意识深处,猛地蹿了出来。
他要去找赵志远!
他要当面问清楚,他李卫民为云州工作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他?他要揭发苏正,那个用妖术搅乱一切的罪魁祸首!
只要能见到赵志远,只要能让他开口说话,就一定还有转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李卫民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双眼通红,拨开身前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向门口冲去。
“让开!都给我让开!”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用肩膀和身体,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撞开一条路。被他撞到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和咒骂。
“你干什么!疯了!”
“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一个端着水杯的志愿者女孩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水全洒在了地上。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李卫民那野兽般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李卫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那扇代表着“生路”的红木大门。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冲出了人群的包围,踉跄着扑到门前,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咔。”
他用力一拧。
门,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