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自首!我老公是王大强!就是修路的那个!我们家别墅塌了!钱也没了!都是报应啊!我交代,我们家给赵主任送了一套黄金麻将,还有一套市中心一百八十平的房子!求求你们抓我们吧!我不想住泥坑里啊!”
女人的哭喊声尖锐而绝望,信息量巨大,再次给这片混乱的火堆上浇了一桶油。
紧接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年轻人,也哭爹喊娘地跑了过来。他身上那件名牌T恤上,沾着大片可疑的黄褐色污渍,那股浓烈的、混合着猪粪和消毒水的气味,让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
“别抓他们,先抓我!是我!我叫赵宝福!我卖给扶贫点的猪仔都是病猪!我坑了国家几十万补贴!我不是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把我关起来吧,我不想再住在猪圈里了!那味儿太冲了!”
“还有我!还有我!”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脸色惨白,一下车就扶着车门干呕起来,“我是水利局的,我……我帮赵主任的表弟伪造工程验收报告……我的江景房……我的江景房变成天台上的铁皮屋了……我恐高啊!救命啊!”
一时间,县委大院门口,成了全县最离奇的忏悔现场。
一个接一个,平时里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老板、干部、关系户,此刻都像丢了魂的丧家之犬,从县城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开着豪车,却穿着睡衣;他们身无分文,却哭着喊着要交代几十万、上百万的贪腐事实。
他们的状态出奇的一致:精神恍惚,面带恐惧,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贫困”的印记——泥土、草屑、污渍,甚至猪粪。他们的诉求也出奇的一致:主动自首,交代罪行,只求能摆脱那突如其来的、魔幻现实主义的“惩罚”。
“我的家变成狗窝了!我只能爬着进去!”
“我老婆被关在鸡笼里了,我们俩只能隔着铁丝网说话!”
“谁来救救我,我的存款只剩下两位数了,小数点后面还有两位!”
哭喊声、哀求声、忏悔声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由“贫困”引发的自首狂潮。
门口的武警和干部们彻底懵了。他们先是想拦,后来发现根本拦不住,人越来越多。他们想维持秩序,可这些人根本不听,一个个争先恐后,仿佛纪委的审讯室是什么洞天福地,去晚了就没名额了。
一个年轻的机关干部试图拦住一个往里冲的胖子,结果被对方一把抓住衣领,哭着哀求:“同志,行行好,让我先进去吧!我罪大恶极,我贪了五十万!比他们都多!我应该先进去!”
年轻干部风中凌乱,他工作这几年,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贪污数额大而产生优越感的。
李副书记站在奥迪车边,手脚冰凉。他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他干纪委工作二十多年,办过无数大案要案,见过各种各样的贪官。有抵死不认的,有装疯卖傻的,有痛哭流涕求饶的。
但像今天这样,一群贪腐分子,仿佛接到了什么神秘的集结号,组团前来,哭着喊着,攀比着谁的罪行更重,只为求得一个“坐牢”资格的,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编。
这已经不是案件了,这是事件。一场足以震动整个清源县,甚至整个市的政治大事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周书记吗?我是老李……出大事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您现在方便吗?县委大院门口……对,门口……您最好亲自下来看一眼,我……我没法跟您形容。”
挂断电话,李副书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群仍在哭喊着往里冲的人。他的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一切的源头——那个已经被扶起来,却依旧失魂落魄的赵德亮身上。
就在这时,李副书记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份报告。是前几天,那个叫苏正的年轻人提交上来的,关于清源县“真假脱贫”的调查报告。
报告本身写得触目惊心,但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报告末尾那句看似平平无奇的批注。
他记得很清楚,那句话是——
“清源县的扶贫工作做得非常‘辉煌’,各项指标‘高’得惊人!建议让所有贫困户都‘享受’到这份‘脱贫’成果,让他们‘受’益无穷!”
“辉煌”……“享受”……“受益无穷”……
李副书记呆立在原地,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群被“脱贫”成果“受益”到崩溃的贪腐分子,再回想那句批注,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他脑海中炸响。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这一切……都和那句批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