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亮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想回头冲那些人咆哮,想告诉他们自己是谁,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力的喘息。他现在这副模样,谁会相信他是那个威风八面的赵主任?
他只能低着头,加快脚步,试图用奔跑来甩掉那些目光和议论。
脚底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从刺痛变成了钻心的剧痛,每一步都像是在接受凌迟。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脚底渗出,在身后泥泞的路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暗红色的脚印。
他饿得头晕眼花,胃里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他渴得嗓子冒烟,嘴唇干裂起皮。有好几次,他都因为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路边,摔得满身泥土。
但他又一次次地爬起来,拖着那具已经不属于他的、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向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到纪委去,去自首。
那里是他的终点,也是他的起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太阳升到头顶,又渐渐西斜的时候,远处,县城那片灰白色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赵德亮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片象征着“文明”和“秩序”的建筑。
县委大院门口,站岗的武警身姿笔挺,不怒自威。
赵德亮像一只无头苍蝇,径直朝着大门冲了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两名武警立刻上前,将他拦住,眼神警惕。
“我……我要找纪委!我要自首!”赵德亮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喊道。
两名武警对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污、头发凌乱、光着脚、脚底还渗着血的疯子,都皱起了眉头。这种人他们见得多了,大多是精神有些问题的上访户。
“有预约吗?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一名武警公式化地说道。
“我……我没有身份证……我叫赵德亮!我是县扶贫办主任赵德亮!你们快让我进去!我有重大案情要举报!不,我要自首!”赵德亮急得语无伦次,他试图绕过武警,冲进大院。
扶贫办主任?赵德亮?
武警愣了一下。他们当然知道赵主任,在县电视台的新闻里经常能看到,是个衣冠楚楚、很有派头的领导。可眼前这个乞丐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他?
“同志,请你冷静一点,不要在这里胡闹,不然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另一名武警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没胡闹!我真的是赵德亮!”赵德亮快要疯了,他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看!你们仔细看!我就是啊!”
可他那张蜡黄浮肿、沾满泥污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从大院里缓缓驶出。车窗降下,后座上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正准备跟门卫打个招呼。
赵德亮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县纪委的副书记,李副书记!以前在酒桌上还跟他称兄道弟过!
希望,如同绝望的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灯!
赵德亮眼睛猛地一亮,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武警的阻拦,疯了一样扑向那辆奥迪车。
“李书记!李书记!是我啊!我是赵德亮!”
奥迪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车里的李副书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他皱着眉,看着那个扑到他车窗前的疯子,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解。
赵德亮把脸死死地贴在车窗上,那张肮脏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李书记!救我!不,查我!求求你,快查我吧!”
李副书记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对司机和旁边的武警喝道:“怎么回事?赶紧把这个疯子拉开!”
武警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赵德亮的胳膊,要把他拖走。
“不!放开我!李书记!你听我说!”赵德亮拼命挣扎,眼看就要被拖离那辆车。
绝望再次将他吞噬。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些能“审判”他的人了。
情急之下,他双腿一软,整个人朝着车边的一个人跪了下去。那是一位刚从车上下来的、看起来像是李副书记秘书的年轻干部。
“噗通”一声闷响。
赵德亮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年轻干部的小腿,将自己满是泥污的脸埋在那笔挺的西裤上。
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武警停住了动作,李副书记也忘了催促司机开车,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赵德亮再也控制不住了,积攒了一路的恐惧、屈辱、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求求你们了……”
他抬起头,那张混合着血、泪和泥土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哀求和解脱的渴望。
“快来查我吧!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敢弄虚作假了!求求你们了!”
哭声凄厉,回荡在庄严肃穆的县委大院门口,像一声惊雷,劈开了所有人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