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神像殿堂内,锁灵环消散带来的灵力奔涌感尚未完全平复,空气中还残留着栖梧心头精血的温热与离阙清冷神力交织的气息。
那万尊雕像无声的凝视,仿佛让时间都变得粘稠而缓慢。
离阙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毫无滞涩的灵力流转,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释然。
他目光扫过满殿倾注了栖梧心血的“自己”,最终落回眼前之人身上。
栖梧的脸色因损耗而苍白,赤瞳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释然,有忐忑,更有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
两人之间那坚冰万载的隔阂,似乎因这锁灵环的解除,而真正裂开了一道可见的缝隙。
然而,有些过往,并非一句“散了,便罢了”就能彻底抹去。
它们如同沉在水底的巨石,看似不见,却始终影响着水流的走向。
离阙的目光,越过栖梧的肩头,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落在了魔宫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曾有一座以扭曲爱意为名、行禁锢亵渎之实的黄金囚笼。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让栖梧的心猛地一紧。
“师尊?”栖梧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怕,怕这刚刚得来的一线熹微,会因任何一点过去的阴影而瞬间消散。
离阙却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如常,却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精准地牵起了那段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再提及的沉重过往。
“那金笼,”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却只是极其平淡地陈述,“还在么?”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栖梧记忆深处最疯狂、最不堪也最令他悔恨交加的那扇门!
黄金囚笼!万魔殿!穿透离珩琵琶骨的魔焰锁链!被他强行撕裂的素白衣袍!
还有……他以疗伤为名,用魔气在师尊颈侧留下的、那道深红发暗、如同永恒烙印般的疤痕!
无数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带着当时那病态的满足、扭曲的占有欲以及如今回想起来足以将他魔魂都碾碎的痛悔!
栖梧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方才逼出精血时还要难看。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赤瞳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被巨大的痛苦与自我厌恶吞噬。
“师尊……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任何解释和道歉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那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
“带我去。”离阙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要求一个必须完成的了结。
栖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恐慌:
“师尊!那里……”那里是耻辱的证明,是痛苦的深渊,他恨不得将其彻底从魔宫抹去,永世不再提及!
“带我去。”离阙重复了一遍,冰蓝色的眼眸终于看向他,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要去面对的,只是一处寻常的旧址。
栖梧在他的目光下,所有抗拒的言语都噎在了喉间。
他明白了,师尊并非要追究问罪,而是要以一种他未曾想过的方式,亲自为那段过往……画上一个句号。
一种混合着巨大痛楚和莫名期盼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魔宫幽深的长廊。气氛不复来时那般隐有涟漪,而是沉凝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越靠近那座曾经的万魔殿,栖梧的呼吸就越发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之上。
终于,那扇熟悉的、仿佛还残留着血腥与疯狂气息的殿门出现在眼前。
栖梧的手按在冰冷的门扉上,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回头看了离阙一眼,对方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来看一处无关紧要的风景。
咬了咬牙,栖梧猛地推开了殿门!
预想中的阴森血腥并未出现。殿内异常空旷、干净,甚至有些……寂寥。
当年狰狞的魔像、流淌的熔岩早已被清除干净,只有空旷的地面和穹顶投下的昏暗光线。仿佛有人早已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
然而,在大殿最中央的位置,那座巨大的、由扭曲暗金魔纹构筑的黄金囚笼,却依旧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它似乎被仔细清理过,褪去了曾经的污秽与血煞,冰冷的金属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孤寂而刺目的光泽。
笼门敞开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张着巨口的怪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看到它的瞬间,栖梧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疯狂的心跳与灼热的占有欲,也感受到了如今那蚀骨的悔恨。
他几乎要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侧开一步,不忍再看,更不敢去看离阙的神情。
离阙的目光,却平静地落在了那金笼之上。他缓缓走上前,脚步沉稳,直至笼前。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坚硬的笼柱。触感依旧,带着禁锢万物的森然。
他的目光扫过笼内,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个被魔纹锁链束缚、遍体鳞伤、眼中只剩死寂的自己。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了笼柱内侧一道极深的、仿佛被什么利器反复劈砍留下的痕迹上。
那是当年他极度痛苦绝望时,以头撞击、甚至试图用残存灵力自毁未果留下的印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回溯。
栖梧站在他身后,呼吸几乎停止,魔核绞痛得厉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宁愿师尊此刻勃然大怒,甚至出手重创他,也好过这般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而,离阙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痕迹,看了许久许久。
忽然,他转过身,面向栖梧。
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恨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
“当年于此,”离阙开口,声音平稳地像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你所欲,并非仅仅囚禁。”
栖梧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他,血瞳中充满了震惊与慌乱。
离阙的目光却落在他颈侧——那道曾经被栖梧以魔气“修复”、深红发暗、边缘缭绕着细微魔纹的疤痕。
早已在锁灵环解除、灵力彻底恢复时,被他自身强大的生机之力悄然化去,如今只余下光洁的皮肤。
但他的指尖,却虚虚地点了点自己颈侧对应的位置。
“你所求,是一个烙印。”
离阙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栖梧心上。
“一个证明我彻底属于你、与你魔魂纠缠、永世不得剥离的烙印。”
“如同野兽标记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