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日，夜。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龙王庙的沉寂。鹰眼浑身湿透，带着浓重的水腥气闯入，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
“陛下！‘鱼’来了！三条‘大鱼’！不是朝廷的船！是…是仙家的飞梭！停在泽西‘鬼见愁’礁群外！下来三个人！
看架势…是冲着我们来的！领头的那个老道，拂尘是玉柄的！气派得很！另外两个年轻点的，背着剑匣，眼神跟刀子似的！”
庙内气氛瞬间绷紧！老礁叔握紧了鱼叉，老秀才脸色发白。终于来了！仙门的招安？还是…问罪？
殷环猛地合上手中的《孙子兵法》，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战意和飞速运转的谋算。她看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沉静如水的离阙和抱臂望天、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冷笑的栖梧。
“终于来了？”殷环缓缓站起身，抓起案上的霜剑。
“走！按‘上兵伐谋’之策！先‘礼’后兵！鹰眼叔，点齐我们最能打、最不怕死的三十个兄弟！带上家伙，跟我去‘迎客’！老秀才，备‘茶’！”
她口中的“茶”，是龙王庙后面泥塘里最污浊的泥水。
鬼见愁礁群，怪石嶙峋如鬼牙，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阴森。三条流光溢彩、形如飞梭的法器悬浮在离岸十丈的泽面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压。
礁石滩上，站着三人。为首一位身着玄天宗外门长老制式的云纹道袍，手持玉柄拂尘，面皮白净，三缕长须，颇有仙风道骨，正是玄天宗驻闽州分舵长老，清虚子。
他身后两名年轻弟子，背负剑匣，神情倨傲，目光如电扫视着黑黢黢的泽岸，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哼，乌烟瘴气，一群泥腿子。”一个年轻弟子低声嗤笑，“也敢妄称‘海国’？清虚师叔，何必劳您大驾亲至招安？直接以雷霆手段…”
“噤声！”清虚子低喝，眉头微蹙。他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忌惮更深。离阙和栖梧的凶名，足以让他这小小分舵长老如履薄冰。
此行目的，是试探，是招安，更是撇清！若那两位煞星真在此地，他必须第一时间表明玄天宗与此事无关！
就在这时，前方浓密的芦苇荡中，传来一阵哗啦水响。数十条人影无声无息地现身，涉着齐腰深的泥水走上礁滩。
他们穿着破烂的短褂，手持磨得锃亮的鱼叉、柴刀，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船锚，个个眼神凶狠，如同择人而噬的狼群。为首的，正是殷环！
她拄着霜剑，靛蓝粗布衣上沾满泥点，额角伤疤在月光下如同蜈蚣。
她身后，鹰眼独目凶光毕露，三十名精选的悍勇渔民沉默地散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手中简陋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没有跪拜，没有惶恐。只有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对峙。
清虚子心中一凛。这群“泥腿子”的眼神…不对劲！没有丝毫对仙师的敬畏，只有野兽般的凶悍和一种近乎漠视生死的平静！
尤其是为首那女子，手中那柄散发着幽蓝寒气的长剑…竟让他这筑基修士都感到一丝心悸！
“咳咳，”清虚子强自镇定，拂尘一摆，端出仙师架子，声音带着灵力，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贫道玄天宗清虚子，奉仙盟与朝廷之命而来。殷环，尔等啸聚云梦，残杀官兵，自立伪号，触犯天条！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尔等即刻解散流民，交出祸首，随贫道回府城领罪，尚可留得性命，否则…”
“否则怎样？”殷环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砂砾摩擦礁石。她上前一步，霜剑拄地，幽蓝光华微微流转，驱散了清虚子刻意营造的灵压氛围。
“仙师远道而来，是为送这最后通牒？”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从兵书中悟出的“以逸待劳”和“攻心为上”。
清虚子被这毫不客气的反问噎住，脸色一沉：“冥顽不灵！尔可知…”
“我知道！”殷环猛地提高声音，霜剑直指清虚子，剑锋在月光下吞吐着寒芒，“我知道你们仙门高高在上，视我等如草芥！
我知道朝廷赋税如虎，啃食我等骨血！我知道水匪横行，哭夜婆索命时，不见你们仙师踪影！如今我等挣扎求活，建一方净土，你们倒打着天条的幌子来剿了？！”
她声音激越，字字如刀，不仅是对清虚子，更是对她身后那三十名眼中燃烧着火焰的渔民：
“玄天宗的仙师？朱焘的朝廷？他们给过我们活路吗？没有！是我们自己！用鱼叉凿沉了狗官的船！用锄头开出了活命的田！
用命填死了吃人的邪祟！这海国，是我们用血浇出来的！想要我们解散？想要我们回去当跪着等死的贱民？”
她猛地一挥手！身后一名渔民端着一个破陶碗上前，碗里是浑浊腥臭的泥浆水！
“这就是我们海国给仙师和朝廷的‘茶’！要喝，就留下！不喝…”殷环眼中厉芒爆射，霜剑嗡鸣，“就滚！”
“放肆！”清虚子身后的年轻弟子勃然大怒，手按剑匣就要发作！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住手！”清虚子脸色铁青，厉声喝止！他死死盯着殷环，又忌惮地瞥了一眼她手中那柄寒气凛冽的霜剑，以及这群泥腿子眼中那漠视生死的凶光。
他毫不怀疑，一旦动手，这群亡命徒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咬！纵然能杀光他们，自己恐怕也要付出代价！更要命的是…若因此惊动了那两位煞星…
“好！好一个海国！好一个女帝！”清虚子强压怒火，拂尘一甩，“尔等既执迷不悟，他日天兵降临，玉石俱焚，休怪贫道未曾给过机会！我们走！”
他不再停留，甚至不敢多看那碗泥水，转身带着两名犹自愤愤不平的弟子，仓惶踏上飞梭，化作三道流光，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夜空中。
招安？试探？在对方摆出的拼命架势和那柄透着诡异寒气的剑面前，都成了笑话！
礁滩上，死寂片刻。
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哄笑！渔民们看着仙师狼狈逃窜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快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将高高在上者拉下神坛的狂热！
“陛下威武！”鹰眼低吼一声。
殷环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一刻，她也是在赌！赌仙师的惜命和忌惮！赌自己从兵书中学来的“攻心”和“示强”！
她深吸一口带着泥腥味的夜风，转头望向初啼港的方向。
龙王庙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她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但今夜，海国的兵锋，已在这污浊的礁滩上，第一次淬出了寒光！
而她的案头，那卷《孙子兵法》正静静躺着，等待着她去汲取下一分克敌制胜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