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墨,吞没了石屋的残骸。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符纸的焦苦、皮肉烧灼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死寂无声,只有远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单调而空洞,如同为这片死地敲响的丧钟。
离阙单膝跪在冰冷潮湿、浸满血污的地面上,怀中是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的栖梧。
霜剑无力地跌落在他身侧,剑身上的幽蓝光芒黯淡如萤火。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周遭的血泊冻结,冰蓝的裂痕如同碎裂的蛛网,密密麻麻爬满了半边脸颊和脖颈,幽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些裂痕,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以及后背那几道深可见骨、泛着青黑死气的伤口传来的灼烧感。
他冰封的瞳孔死死锁在栖梧脸上。那张灰败的脸庞再无一丝暴戾的金红血丝,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白,如同久经风霜的石雕。
唇边残留着喷出的黑红血块,混杂着内脏的碎屑。
心口那三处被纸人撕裂的伤口,暗红光芒彻底熄灭,离阙以冰血绘制的封禁符纹也已碎裂消散,只留下狰狞翻卷的皮肉边缘和渗出的暗红血水,冰冷而绝望。
无数断裂枯萎的傀丝如同死去的线虫,从伤口和栖梧的七窍中缓缓飘出,还未落地便化为飞灰。
栖梧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
心口那层覆盖空洞的幽蓝冰晶,搏动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致,间隔长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
离阙搭在栖梧腕脉上的手指,冰冷僵硬。指尖下,那脉息微弱、混乱、时断时续,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
他试图再次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渡入,丹田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皮肤下的冰蓝裂痕幽光大盛,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压住。
强行催动本源对抗傀丝源头、又为栖梧绘制冰血封禁,早已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此刻的他,比怀中之人好不了多少。
石屋废墟内,是凝固的死亡画卷。
老礁叔怒目圆睁,倒伏在墙角,胸膛被洞穿的血洞已经不再流血,凝固成暗黑色。
那张写着“废贱籍”的血色《海国图志》残页,被他僵硬的手指死死攥着,贴在同样冰冷的胸口。
柱子蜷缩在另一侧,年轻的脸庞定格在痛苦与不甘中,手中空空,那寄托了他最后信念的血书一角,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飘落、染污。
半边脸被抓烂的妇人,身体扭曲地趴在老礁叔身边,她伸出的手还保持着将血书塞进老礁叔手中的姿势,生命却已永远定格。
另外两个妇人,一个手臂被撕裂,白骨森森,倒在燃烧过的灰烬旁;另一个身体几乎被撕开,倒下的方向还朝着离阙和栖梧的位置。
屋外,月光惨淡地洒落,照亮了更多的惨状。被傀丝操控后又被纸人覆盖的村民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横七竖八地倒在废墟中、石阶上、燃烧过的焦土里。
凝固的鲜血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破碎的桃木钉、浸透黑狗血的布条、散落的贝壳甲片……这些凡人拼尽一切构筑的脆弱防线,此刻都成了这场惨烈败亡的注脚。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海浪的声音,固执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离阙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修罗场。从老礁叔攥紧的血书,到柱子空洞的眼睛,再到妇人临死前凝固的守护姿态。
这些蝼蚁的面孔,这些被他视作尘埃的生命,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冰封的心湖。
他们愚蠢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国”,为了一个叫殷环的女子渺茫的希望,赌上了全村的性命。他们弱小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的挣扎如同螳臂当车。
可就是这些弱小、愚蠢、卑微如尘的生命,在绝望的深渊里爆发出的勇气和守护的意志,竟让栖梧那冰封漠然、自毁倾向的灵魂,在最后关头点燃了焚烬一切的本源残烬,循着傀丝,将亡命的反扑送入了深海!
是这些蝼蚁的血,烫醒了栖梧?还是栖梧内心深处,那被层层冰封和魔性掩盖的、源自离珩的、对“暖意”的最后一丝本能渴望,在濒死之际被这同生共死的惨烈点燃?
离阙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怀中的栖梧,那微弱到极致的生机,正是这些蝼蚁用命换来的!是他们用血和肉,为殷环争取了那深入虎穴、斩断源头的宝贵时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呻吟从栖梧喉间溢出。
离阙冰蓝的瞳孔骤然一凝,所有思绪瞬间被掐断。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指尖下那丝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动上。
栖梧灰败的眼睫极其微弱地、如同蝶翼般颤动了一下。
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开合,似乎在汲取空气,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气音。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