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残骸在惨白纸人傀儡的浪潮中呻吟。
三盏“定魂灯”仅剩一盏还顽强地挂在东侧檐角，幽绿的火苗在腥风血雨中疯狂摇曳，如同濒死的萤火，勉强撑开一片不足丈许的、摇摇欲坠的光晕。光晕之内，是最后的修罗场。
离阙单膝跪地，将气若游丝的栖梧死死护在怀中。霜色长剑在他身周化作一道冰蓝的匹练，每一次斩击都带起凛冽的寒风和碎裂的纸屑，将悍不畏死扑上来的纸人傀儡绞成齑粉。
墨色的斗篷早已破碎不堪，露出的后背血肉模糊，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翻卷着皮肉，边缘泛着青黑的死气，冰蓝的血液混着黑气不断渗出，滴落在栖梧灰败的脸上，又迅速凝结成冰霜。
他颈侧和脸颊上的冰蓝裂痕如同碎裂的冰面，幽光刺目，每一次挥剑，裂纹都似乎向外蔓延一丝。
仅存的三个妇人，背靠着背，缩在离阙剑光勉强护持的一角。她们脸上布满血污泪痕，眼中是极致的恐惧，手中却死死攥着燃烧的木棍和磨尖的贝壳。
一个妇人半边脸被抓烂，皮肉翻卷，依旧嘶哑地尖叫着，将燃烧的木棍捅进一个扑来的纸人傀儡口中；
另一个妇人手臂被撕裂，白骨森森，却用牙齿咬住磨尖的贝壳，狠狠扎进另一个傀儡的脖颈！
生命的顽强与脆弱在此刻被撕扯到极致。
栖梧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碎冰摩擦脏腑的痛楚。离阙冰蓝的血滴在他脸上，是刺骨的寒，却奇异地压制着心脉深处那被傀丝撕裂的灼痛。
他涣散的瞳孔透过师尊染血的臂弯，看到了外面地狱的景象：被撕碎的躯体、燃烧的纸屑、喷溅的污血……
还有老礁叔怒目圆睁、倒伏在墙角的尸体，以及那张被血浸透、飘落在他手边的《海国图志》残页，“废贱籍”三个字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蝼蚁的血…为何…还在烧？
为何…至死都攥着那虚无的梦？
一种比肉身崩溃更尖锐的痛苦，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入栖梧冰封的神魂深处。那些卑微的、被他视作尘埃的面孔——
柱子临死前递出血书的执拗，老礁叔用身体砸向鬼爪的决绝，妇人被撕裂皮肉依旧嘶吼着反抗的疯狂——如同无数烧红的烙印，蛮横地撞破了他万载冰封的漠然与自毁的深渊。
“守住…等殷姑娘…”老礁叔最后的嘶吼，混杂着门外海浪的咆哮、傀儡的尖啸、妇人的哭喊，在他濒临溃散的识海中疯狂回荡。
守住什么？等什么？
是等那个叫殷环的疯女人，带着那柄借走的霜剑，去炸毁那吃人的鲛人冢？还是等…一个用血和命去赌的、关于“废贱籍，均海田”的渺茫未来？
荒谬！可笑！愚蠢！
可为何…这荒谬的执念，这愚蠢的守护，竟像那最后一盏幽绿的定魂灯，在这无边的尸山血海和死亡怨毒中，顽固地灼烧着他的神魂？比他心口的冰晶更烫，比他师尊的血更寒！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栖梧濒死的意识中炸响！
不是来自他心口濒临破碎的冰晶，也不是来自离阙身上蔓延的裂痕！
是声音！是来自意识最深处，某种坚冰彻底崩裂的巨响！
伴随着这声“碎裂”，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气息，猛地从他残破丹田的最深处炸开！
那不是灵力，那是他神魂本源在剧痛、在绝望、在被这蝼蚁之血反复灼烫后，被强行点燃的残烬！
“呃啊啊——！”栖梧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
他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扩散，眼白瞬间被暴戾的金红血丝吞噬！
一股无形的、混乱而凶戾的意念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离阙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冰蓝瞳孔剧震！按在栖梧心口的手掌被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反震之力狠狠弹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压制瞬间崩溃！
“栖梧！守住心神！”离阙厉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他太熟悉这股气息——这是魔骨余烬彻底失控、真灵即将被反噬焚灭的前兆！
比之前在魔宫那次更凶险百倍！此刻栖梧神魂脆弱如纸，根本承受不住！
然而，栖梧似乎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残破的身体在金红血丝的映衬下，透出一种妖异的、回光返照般的生机。
那三处被纸人撕裂、深可见骨的伤口，非但没有流血，反而开始散发出暗红的光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扎根在他心脉深处的无数冰冷傀丝，在这股暴戾的本源冲击下，发出了刺耳的、仿佛被灼烧的尖啸！
离阙的警告被淹没在更恐怖的异变中！
石屋外，汹涌的纸人傀儡浪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滞！
所有覆盖在傀儡身上的惨白纸人，齐齐发出尖锐到极致的“咯咯”厉啸！
它们疯狂地扭动着，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操纵傀儡的动作瞬间变得混乱而狂暴！
深海方向，那股浩瀚阴冷、牢牢锁定此处的怨毒气息，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如同蛰伏的巨兽被狠狠刺痛，发出了无声的、却撼动神魂的愤怒咆哮！
“噗！”离阙再次喷出一口冰蓝鲜血，他清晰地感觉到，深海那“纸丧郎”的意志正通过栖梧体内的傀丝，与栖梧点燃的本源残烬进行着凶险万分的隔空对抗！
栖梧的身体成了两股恐怖力量的战场！
“拦住它们！别让它们靠近仙长！”仅存的那个半边脸血肉模糊的妇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离阙的危机和栖梧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
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完全不顾自身，竟合身扑向一个试图绕过剑光扑向离阙的纸人傀儡，用燃烧的身体死死抱住它！
另外两个妇人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尖叫着扑向其他方向的傀儡！
她们在用血肉之躯，为离阙争取一丝应对的时间！
离阙眼中冰蓝光芒暴涨！他不再试图压制栖梧体内暴走的魔源——那只会加速其崩溃。他猛地并指，沾着自己嘴角的冰蓝鲜血，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在栖梧胸前伤口周围凌空画符！
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他本源精血的极寒之力，符纹闪烁着刺骨的幽蓝光芒，如同冰封的锁链，强行箍住那三处即将喷发的暗红“火山口”，暂时隔绝了深海意志的疯狂侵蚀！
“凝神！感应傀丝！”离阙的声音如同九天寒冰，穿透栖梧识海中的混乱风暴，“它的源头在深海！斩断它！”他试图引导栖梧那暴走混乱的意念，将其化作刺向真正敌人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