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那根近在咫尺的、如同审判之矛的手指，灰暗的瞳孔里只剩下毁灭前的疯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祈求。
离阙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扩大了一瞬。
他指尖凝聚的并非毁灭的灵力，而是一缕极其精纯、带着清冽寒梅气息的清阙剑气。
那缕剑气如丝如缕，温驯异常，小心翼翼地缠绕上栖梧心口灼烫的剑纹烙印。
没有引爆。
没有杀戮。
那缕清冽的剑气，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注入烙印之中！
嗡——
栖梧心口剧震！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瞬间投入了寒潭！
那原本灼烫得几乎要将他魂魄点燃的剑纹，在这股精纯清气的灌注下，温度竟奇迹般地…开始下降！
烙印的光芒依旧闪烁，但那股引而不发的毁灭性悸动，却被这股清冽的剑气巧妙地安抚、压制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伴随着熟悉的清阙剑气特有的冷冽梅香，顺着烙印，丝丝缕缕地渗入栖梧枯竭的经脉，抚平了因恐惧和剧痛而带来的灼热与痉挛。
栖梧猛地睁大了眼睛！灰暗死寂的瞳孔里，倒映着离阙近在咫尺的冰玉面容，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那缕注入烙印的清阙剑气…不是毁灭的前奏，而是…安抚？！
离阙的指尖依旧悬停在剑纹烙印寸许之处，冰蓝色的眼眸深深望进栖梧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
他的唇瓣微微翕动，终于，清冷无波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艰难凿出，带着一种重逾千钧的疲惫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承诺：
“此契…” 他顿了顿，指尖的清阙剑气流淌得更加温顺柔和，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困兽。
“…只为锁魔骨。”
栖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几乎将他灵魂冲垮的…酸楚！
只为锁魔骨？不是为了…焚他神魂？师尊…从未想过要亲手将他送入永不超生的地狱？！
“待你…” 离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滞涩，仿佛接下来的字句重若星辰。
“…伤愈…”
他的目光扫过栖梧枯槁的身躯，扫过他腕骨上自己留下的青紫指痕，扫过他赤足上沾染的冰冷血泥，最后，重新落回栖梧那双充满了震惊、茫然、巨大酸楚和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眸深处。
“若你…” 离阙的声音沉静下来，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执意踏血海而行，引天道诛伐…”
他悬停在剑纹烙印上的指尖，终于轻轻落下。
不是攻击，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冰玉般凉意的触碰，点在栖梧心口那光芒渐趋稳定的烙印之上。
“为师…” 离阙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如同冻结了万古寒渊，清晰地倒映着栖梧瞬间惨白的脸，“…亲自为你收骨。”
“收骨”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栖梧的心脏！
不是“焚骨”！
不是“碎魂”！
是…收骨！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纵使他堕入无间，万劫不复，师尊…也会在他身后，为他…收敛残骸？
纵使是亲手执行诛心契的“收骨”，也意味着…师尊不会让他曝尸荒野，魂无所依？！
巨大的冲击让栖梧踉跄着后退一步，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心口那道剑纹烙印，在离阙指尖触碰下，温凉一片，再无灼痛。
可另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剧痛，却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那是对离阙这份冷酷承诺背后所隐藏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绝望！
“呵…呵呵呵…” 栖梧低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在寒风中如同鬼泣。
他抬手捂住心口那道冰凉的烙印，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仿佛想将那道束缚、也是那道承诺，彻底抠挖出来。
“师尊…好狠的心…” 他抬起头，脸上是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眼中却滚落两行滚烫的血泪，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成两道刺目的血痕。
“连…死后的体面…都要…亲自…‘赐予’？”
他猛地转身，枯瘦的背影在翻涌的魔气中显得无比单薄而疯狂，赤足踏着尸骸，踉跄着走向魔宫废墟的深处。声音如同诅咒，又如同泣血的悲鸣，回荡在死寂的寒渊：
“弟子…定当…如您所愿…”
离阙依旧立在断崖边，指尖残留着触碰烙印的冰凉触感。
他望着栖梧踉跄远去的背影，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片寒潭之下，仿佛有岩浆般灼热的东西在无声翻涌、咆哮，最终被更深的冰层死死封冻。
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万魂台的灰烬被风卷起，如同黑色的雪，无声飘落，覆盖了血玲珑最后的痕迹，也覆盖了栖梧赤足留下的、带血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