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极其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但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却细思极恐。
一个无形中编织起来的、渗透到宫廷内外、各个角落的关系网络。
这个网络不涉及核心权力，却无处不在，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动向和人情。而网络的中心，就是这个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祥瑞”。
康熙静静地听着，眼底波澜起伏，有震惊，有恍然，更有难以言喻的惊叹。
他从未想过，自己给予的这份毫无底线的宠爱和纵容，竟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成长为了一个拥有如此可怕隐性力量的存在。
“……还有呢？”
康熙的声音愈发沙哑。
泠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还有儿臣的额娘，出身章佳氏。您的敏妃算是我的远房姨母呢。儿臣的外祖家虽非显赫，但在旧族和军中有些情分……”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她不仅有着宫廷内外的情报网络，甚至还可能通过母族，与一些军中的势力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康熙闭上了眼睛，似乎一时难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女，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感慨：
“朕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需要朕护着。没想到……你早已羽翼丰满了。”
“皎皎……你瞒得朕好苦啊……”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深的、混合着震惊和了然的叹息。
泠雪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疚：
“皇阿玛恕罪。儿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些事，说来琐碎，也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儿臣从未想过要用这些去做坏事。只想让自已和在意的人……过得顺心些、安稳些。”
康熙凝视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忽然，他极其突兀地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皎皎……你可知朕为何……待你如此不同？”
泠雪微微一怔。
“不是因为您的那个梦吗？”
康熙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的阿玛……富察·马尔汉，是朕的少年伴读，亦是朕……此生难得的……知己挚友。”
泠雪瞳孔一缩。这件事，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他为人……赤诚忠勇，才华横溢，却性情过于刚直，不懂转圜。”
康熙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痛楚。
“当年……他因直言进谏，遭人构陷……朕虽知他冤枉，却迫于形势……训斥惩戒了他，让他受苦受难，而章佳氏也因此事频频心慌不安，导致缠绵病榻……是朕……对不住你们。”
老人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光：
“朕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当你出生，被指为祥瑞时，朕便将所有遗憾和补偿……都倾注在了你身上。朕纵着你，宠着你，给你一切……就是希望你能活得自在快乐，一世无忧。”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泠雪脸上：
“如今看来是朕想错了。你很好地遗传了你的阿玛额娘，甚至比他们更懂得掌控人心。”
泠雪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康熙对她毫无底线的宠爱，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段沉重的往事和愧疚。
“皇阿玛……”
她声音有些哽咽。
康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疲惫地合上眼：
“罢了罢了……朕已经知道了，你有这份能耐是好事……朕也能放心些……”
“只是，皎皎，记住了，权力是刀，能护人也能噬人。”
“永远……别忘了本心。”
说完这番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睡去。
泠雪依旧跪坐在榻前，看着康熙沉睡中带着忧虑和疲惫的苍老面容，再回想方才的对话，心头百感交集。
她轻轻握住康熙枯瘦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低声呢喃，如同立誓：
“皇阿玛放心……皎皎绝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