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比乌斯的问题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直刺庄姜内心最混乱、最不愿直视的角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无法构成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想要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他沉默而痛苦的表情,梅比乌斯眼中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也熄灭了。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了然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索然无味。
“看吧,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重新走向操作台,背影疏离而冷漠,“你只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恰好撞到了我这个‘老熟人’的门上罢了。”
她随手拿起一份电子报告,指尖在上面随意滑动着,仿佛已经对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
“与其在这里浪费你我宝贵的时间,纠结这些无解的问题,不如去找伊甸。”
梅比乌斯的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那个总是用歌声和酒精麻痹自己、沉浸在过往黄金时代幻影里的女人。她或许……不,她肯定更能理解你这种‘高尚’的痛苦,更能陪你一起哀悼那份即将逝去的‘美好’。”
她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庄姜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毕竟,你们都是那种……愿意为了‘刹那的绚烂’而支付一切的人,不是么?去找她吧,或许她的琴声和那永远喝不完的酒,能暂时安抚你这颗无所适从的心。”
这无疑是逐客令,而且是用一种将庄姜推向另一个人的方式。
庄姜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比乌斯的话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心头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确实找错了人,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答案,只有更加血淋淋的现实和毫不留情的剖析。
他深深地看了梅比乌斯清瘦而倔强的背影一眼,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道:“……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扇冰冷的合金大门走去。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踏出实验室的瞬间,身后再次传来了梅比乌斯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慵懒的戏谑,但仔细听去,似乎又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别样的意味。
“哦,对了,我亲爱的小白鼠。”
庄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梅比乌斯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观察笔记:“虽然你这种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样子很蠢,也很碍眼……但,”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最终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快速而含糊地说道:
“如果……如果你觉得无处可去,或者又被哪种‘伟大’的情感折磨得快要发疯……我这里,倒也不介意多一只……用来观察负面情绪对生物体影响的实验样本。”
她轻轻哼了一声,补充道:“当然,仅仅是作为‘样本’存在,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好脸色,或者浪费珍贵的试剂来安慰你。”
庄姜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他听懂了。
这是梅比乌斯式的、别扭到极致的“嘴硬心软”。
用最刻薄的语言,包装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的关怀。
她原谅了他三年前的举动,但没有认同他此刻的挣扎。
她……为他留下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危险的港湾。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然后便抬脚,彻底离开了实验室。
合金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那个充满冷光、危险气息和那个复杂女人的世界。
门内,梅比乌斯放下手中的电子报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管光滑的壁沿。
望着庄姜消失的方向,蛇一样的竖瞳微微眯起,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真是……一只麻烦又愚蠢的小白鼠。”
就在这时,实验室一角的某个终端屏幕无声亮起,浮现出普罗米修斯的抽象徽记,一个平静无波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分析:梅比乌斯博士。您的行为模式与语言指令存在显着矛盾。口头驱离目标个体‘庄姜’,同时提供隐性回归许可。逻辑基因为‘观察样本’不足以支持该行为。深层动机推测为:基于过往联结产生的非理性情感残留,表现为一种……”
“闭嘴!”
梅比乌斯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而危险,她猛地转头,蛇瞳紧缩,死死盯住那个屏幕,“谁允许你启动并分析我的对话了?立刻中断你的冗余逻辑推演!”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析力度:“推演继续:该行为可定义为‘关心’。尽管以您特有的负面表达形式进行封装。数据库比对显示,这与人类社交行为中的‘和解’与‘庇护’倾向吻合度高达87.4%。结论:您对这只‘麻烦又愚蠢的小白鼠’,存在超出实验样本范畴的…”
“我说了——闭嘴!强制关机序列,授权:梅比乌斯!”
她几乎是低吼着下达了指令,指尖在操作台上飞快地划过一道冷光。
屏幕上的徽记闪烁了一下,普罗米修斯那未尽的话语被硬生生掐断,终端瞬间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
实验室里只剩下梅比乌斯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而不是仅仅关闭了一个人工智能的分析。
庄姜依然停在门口,背影在普罗米修斯被打断的分析后,显得更加复杂难言。
实验室冰冷的合金大门在身后彻底合拢,将梅比乌斯那个充满矛盾与刺探的世界隔绝开来。
庄姜站在寂静的走廊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番刻薄又别扭的“许可”,以及普罗米修斯被强行中断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