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冲进客厅,跑到那个老式转盘电话旁。
踮起脚尖,她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指,用力而缓慢地按下那串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爸爸妈妈在澳洲临时住所的电话。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规律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无人接听。
她固执地又按了一遍。用力,再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接通那个遥远的、有着袋鼠和蜂蜜的地方。
“嘟……嘟……嘟……”
还是无人接听。
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拨。小手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冰凉。
听筒里传来的,始终只有那单调、冰冷、仿佛永无止境的忙音。通往那个承诺世界的线路,似乎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巨大而残忍的力量,彻底掐断了。
窗外,社区的混乱正在升级。远处传来了玻璃被砸碎的清脆响声,还有更加狂躁、充满戾气的叫喊声。
绝望像野火一样蔓延,点燃了人们心中最后的理智,秩序在这突如其来的、无法承受的灾难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玲奈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沉重的电话听筒。
它垂落在话机旁,微微晃荡着,像一条死去的蛇。
她默默地走回窗边,重新爬上沙发,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是一个正在疯狂崩溃的世界,窗内是她小小的、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和寂静的家。
雨点密集地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像无数道止不住的眼泪。
她明白了。
虽然她依然不太懂“大陆沉没”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明白了“再也见不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比窗外所有疯狂的哭喊、砸碎东西的声音,都要安静,都要冰冷刺骨的感觉。
像心脏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呼呼灌着寒风的空洞。
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
那个装着袋鼠玩具和桉树蜂蜜的行李箱,永远不会出现在家门口了。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海的方向,望着那片吞噬了她所有等待、承诺与希望的、空无一物的、死气沉沉的灰色大海。
小小的身体在窗外愈发癫狂的末日景象映衬下,在渐浓的、缺乏电力而显得格外昏暗的暮色中,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玲奈在饥饿和恐惧中迷迷糊糊睡去,又无数次被外面的尖叫、撞击声和偶尔响起的、意义不明的爆炸声惊醒。
每一次惊醒,她都会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期待着熟悉的钥匙转动声和那声温柔的“玲奈,我们回来了”。
但门口始终寂静。只有门外世界传来的、越来越陌生的疯狂喧嚣。
天快亮时,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
玲奈饿得肚子一阵阵绞痛。
家里的食物本来就不多了,昨天一天她只吃了小半包饼干。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沙发,走到厨房,踮脚打开橱柜——里面空空如也。
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从床底下拖出她的小书包。
这是爸爸妈妈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印着她喜欢的卡通猫咪。
她开始往里面装东西:床头柜上那张一家三口在游乐园拍的、她笑得最开心的照片;
床上那只缺了一只耳朵、但依旧被她视若珍宝的白色兔子玩偶;
还有抽屉里仅剩的几颗水果糖和半瓶矿泉水。
当她抱着书包走出房间时,大门突然被粗暴地敲响,不是爸爸妈妈那种有节奏的、温柔的叩门声,而是“砰砰砰”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粗哑的男人吼叫:“开门!里面有人吗?有没有吃的?!快开门!”
玲奈吓得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蹑手蹑脚地躲到了客厅厚重的窗帘后面,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砸门声持续了几分钟,伴随着几句含糊的咒骂,终于渐渐远去。
她要去找爸爸和妈妈。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玲奈紧紧抱着书包,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窗外那个变得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爸爸妈妈气息的家,目光扫过沙发上妈妈常坐的位置,餐桌旁爸爸的椅子,还有窗台上那盆已经有些枯萎的、妈妈最喜欢的茉莉花。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景象让她怔住了。
街道上比她透过窗户看到的更加狼藉。
碎玻璃和垃圾随处可见,几辆汽车歪歪扭扭地撞在一起,有的还在冒着黑烟。
墙壁上被用红色、黑色的油漆涂满了扭曲的大字:“末日降临”、“神罚”、“净化”、“我们都得死”。
空气里混杂着雨水的湿气、垃圾腐烂的酸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绝望的气息。
玲奈拉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把书包背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家门,融入了这片混乱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