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插进药罐口,发出轻微的一响。叶清欢没动,指尖还搭在罐身上,那缕残存的念气像风一样绕着金线转了一圈,慢慢沉下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皱了,青筋凸起,再不是当年在相府厢房里抖着扎第一针的那只手。可这双手还是稳的,每天早上都能把三根银针并成一条线,轻轻贴在脉枕上。
案头摊着一本厚书,封皮写着《济世医典》四个字。她伸手翻开,纸页已经磨得发毛,边角卷起。目录页上每一行都是她写的——解蛊法、破毒术、正心十六针、渡死关十二方……这些名字背后是她这些年走过的路。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落地很轻。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太子走到诊台外站定,没穿朝服,也没带随从。他手里什么都没拿,只站在那儿,看着她和那本摊开的书。
“还没走?”他问。
她抬眼,笑了笑:“你来了。”
他点点头,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这张椅子原本是给病人家属准备的,木头简单,坐久了腰会酸。但他坐得很稳,像是习惯了等在这里。
“今天看了多少人?”
“六十多个。”她说,“南城分馆送来的三个新学徒也来了,我让他们跟着老弟子抄方子。”
他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上。“这本书,以后会有人接着写。”
她摇头:“我不在乎谁写。只要有人敢用里面的方法治病就行。”
他看着她,声音低了些:“你的名字,会被记下来的。”
“记不记得都不重要。”她合上书,手指划过封底那行小字,“医非私器,术以载道。这话是我写的,也是我想让后来人知道的。”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也不需要。有些事早就说完了,剩下的只是陪着。
窗外天色暗下来,院子里的读书声还在继续。一群孩子排成两列,齐声背诵:
“凡为医者,必先正心,次修术,再济世。”
这是《医典》序言的第一段,所有新入门的学徒都要背。十年前,第一个敢这么教的时候,有人骂她疯了。现在连乡下郎中都在自家墙上抄这一句。
叶清欢闭上眼,耳边浮现出别的声音。
——实验室里导师最后说的话:“你记住,医生不是神仙,但不能怕错。”
——相府柴房里母亲咳着血说:“别管我,快走。”
——雨夜里太子撑着伞站在泥地里:“我相信你能救活他。”
还有影卫挡箭时倒下的闷响,小安子烧毁药库前回头一笑,断臂老者把门主遗衣递过来时颤抖的手……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却没有压住现在的读书声。它们像河水流过去,留下的是岸上的脚印。
她睁开眼,阳光正好斜照进来,落在药柜上。柜门开着,一格格布包整整齐齐码着,每个上面都写着药名:金银花、甘草、黄芪、当归……
那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教大家认的。
“你知道吗?”太子忽然开口,“昨天北疆来报,寒疫控制住了。那边的新医馆用了你留下的‘温阳驱寒汤’加减法,七天内退热率超过八成。”
她点头:“他们学会自己改方子了。”
“不止。”他说,“带队的那个女大夫,才二十出头,说是你的‘第三针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