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权力的交接(1 / 2)

中军大帐内,血腥味尚未散去,又混杂了浓郁的檀香,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孙权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主座上。

屁股底下的虎皮有些扎人,那是兄长孙策最喜欢的坐具。在这个位置上,孙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一万根针在刺着他的背脊。

太大了。

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太大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大帐中央。

周瑜一身银甲,按剑而立,红色的披风上还沾着几滴暗红的血渍——那是刚才斩杀叛将李虎时留下的。

张昭一身素缟,跪坐在左侧,苍老的面容如同枯树皮,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厉。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爆裂的“噼啪”声,偶尔惊动人心。

“主公。”

周瑜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砂砾上磨过,但每一个字都硬得像铁。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撤军。”

孙权的手指死死扣着案几的边缘,指节泛白。他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温吞的紫色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公瑾……”

孙权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少年的不甘和迷茫:“兄长尸骨未寒,仇人就在眼前。此刻撤军,我……我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兄长?”

那是杀兄之仇。

如果不报,他孙权这个新主,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周瑜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悬挂的舆图前。

“锵!”

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尖重重地点在“江夏”二字上,力道之大,竟直接刺穿了羊皮地图,钉入后的木板三分。

“主公请看。”

周瑜回过头,眼神冷峻得可怕:“江夏城下,棱堡坚固如铁,那种能喷吐雷火的‘火炮’,更是闻所未闻。我军强攻数日,损兵折将,锐气已尽。”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周瑜的手指顺着长江向东划去,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最致命的是,军心。”

“伯符……先主遇刺,军中流言四起。那些平日里被先主武力压制的骄兵悍将,如今个个心怀鬼胎。若是再在江夏耗下去,不用李峥动手,我们自己就会炸营!”

孙权的脸色白了几分。

他想起了刚才李虎在大帐内拔刀逼宫的场景。如果不是周瑜雷霆手段,此刻这颗脑袋,恐怕已经搬家了。

“公瑾所言极是。”

一直沉默的张昭,此刻缓缓开口。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政治分量。

“主公,外患固然可怕,但内忧更是催命符。”

张昭抬起眼皮,目光直刺孙权:“先主在时,以霸道压制江东世家。如今先主骤去,吴郡的顾家、陆家,会稽的虞家、魏家,哪一个不是在观望?哪一个不是在蠢蠢欲动?”

“若大军在外,主力损耗殆尽。一旦后院起火,那这江东六郡……”

张昭顿了顿,吐出四个字:“就不姓孙了。”

轰!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孙权的头顶。

孙权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带翻了案上的令箭。

啪嗒。

令箭落地,声音清脆刺耳。

孙权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一文一武两位重臣。

一个主外,手握兵权,杀伐果断。

一个主内,德高望重,深谙权谋。

他们都在逼他。

逼他做一个选择:是要那个虚无缥缈的“复仇名分”,还是要实实在在的“江东基业”。

孙权闭上眼睛。

脑海中,兄长孙策那豪迈的大笑声仿佛还在回荡,那是“小霸王”的骄傲。

但紧接着,父亲孙坚身中乱箭惨死的画面,兄长满身鲜血躺在棺椁中的画面,交替出现。

这就是乱世。

这就是权力的代价。

孙权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紫色眼眸中的迷茫与软弱,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潭般的幽冷与清明。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兄长羽翼下的二公子。

他是孙权。

他是江东之主。

孙权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令箭。

他没有坐回那张虎皮大椅,而是走到周瑜和张昭面前,双手交叠,深深一揖,这一拜,拜到了底。

“兄长遗言,言犹在耳。”

孙权的声音不再发颤,而是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

“二位先生,乃是江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权,年幼识浅,今后这江东的生死存亡,全仰仗二位了!”

周瑜和张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一抹欣慰。

成了。

这个少年,在这一刻,真正长大了。

“臣,敢不效死!”

两人齐齐跪地,叩首。

这一跪,确立了江东未来二十年的权力架构。

孙权直起身子,紧紧握住那枚令箭,掌心的刺痛感让他无比清醒。

他转过身,面向大帐外漆黑的夜空,下达了他作为江东之主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命令。

“传我将令!”

少年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一股新生的威严。

“全军拔寨!公瑾将军负责断后,即刻……返回江东!”

……

建安四年的这个深秋夜晚,江夏城外的风,冷得刺骨。

江东大营内,一场规模浩大却又有条不紊的撤退开始了。

周瑜展现出了他作为当世顶尖统帅的恐怖调度能力。

没有火把,没有喧哗。

数万大军,就像是一群沉默的幽灵,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拆除营帐,打包辎重。

为了迷惑对手,周瑜命人在营地中留下了大量的草人,并插满了旌旗。甚至连灶坑里的余烬都做了伪装,制造出一种大军仍在、明日即将决战的假象。

江面上,千帆竞渡。

巨大的楼船旗舰,在夜雾中缓缓起锚。

孙权站在船头。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穿上了一袭如雪的孝衣。白色的麻布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将他那原本就有些瘦削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

但他站得很稳。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古锭刀上——那是兄长的遗物。

孙权回过头,望向远处那座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江夏城,望向那座吞噬了江东数千儿郎性命的恐怖棱堡。

那里,是兄长折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