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那个叫李峥的男人。
“李峥……”
孙权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恨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和警惕。
他知道,自己和兄长不同。
兄长是烈火,燃尽一切,也燃尽了自己。
而他,是水。
是这滔滔长江之水。
哪怕遇到再坚硬的磐石,他也会绕过去,渗透进去,用漫长的岁月去腐蚀它,直到将它彻底淹没。
“主公,风大了,回舱吧。”
周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他肩上。
孙权紧了紧大氅,最后看了一眼江夏的方向,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东方。
那里,是江东。
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国。
“公瑾哥。”
孙权没有用官称,而是唤了一声旧称。
“回去之后,我要把六郡所有的世家豪族,重新梳理一遍。不听话的……”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寒光。
“就让他们去陪兄长吧。”
周瑜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欣慰而又复杂的弧度。
“诺。”
楼船破浪而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浪痕,在黑暗的江面上久久不散。
……
江夏城头。
赤曦军的大旗在夜风中舒卷。
周铁山手扶着冰冷的水泥女墙,借着微弱的星光,注视着远处江东水寨的动静。
作为一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他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都督,江东那边好像……太安静了。”
身边的副官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有些疑惑地说道:“而且,那些旌旗虽然多,但看着有些呆板,不像是有人走动的样子。”
周铁山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走了。”
周铁山淡淡地说道。
“走了?”副官一愣,“您是说,孙策……不,孙权撤军了?”
“嗯。”
周铁山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卷烟——那是根据地的新产物,点燃,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带走了一身的疲惫。
“看来,江东换了个明白人掌舵啊。”
周铁山看着那片空荡荡的水域,眼神中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如果是孙策,哪怕拼光了最后一个人,他也会再攻一次城。那种人虽然猛,但也容易对付,硬碰硬就是了。”
“但现在,他们撤了。”
“懂得进退,懂得止损。”
周铁山弹了弹烟灰,火星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这孙权,比他那个只会猛冲猛打的哥哥,难缠多了。”
“传令下去!”
周铁山猛地直起腰,声音恢复了军人的干练。
“解除一级战备,但斥候要放到五十里外!另外,立刻给许都发报,把这里的情况,一字不漏地汇报给委员长!”
“是!”
……
许都,丞相府。
此时已是深夜,但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
曹操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正跪坐在那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前。
他的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指尖不停地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报——!”
一名校事府的密探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呈上一份密封的蜡丸。
“荆州急报!江东军连夜拔营,全军撤退!孙权继位,周瑜断后,此时已过夏口!”
曹操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接过蜡丸,捏碎,展开里面的绢布,一目十行地扫过。
“撤了?”
曹操的眉毛挑了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了浓浓的玩味。
“好个碧眼儿,好个孙仲谋。”
曹操随手将绢布丢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原本的算盘打得很好。
借李峥的手杀孙策,让江东大乱。然后江东为了复仇,必然会和李峥死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最好是孙权那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把江东的老底都拼光在江夏城下。
到时候,他曹孟德就可以顺江而下,坐收渔利。
可现在,孙权竟然忍住了。
在杀兄之仇面前,忍住了。
“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曹操感叹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三分赞赏,七分忌惮。
他拿起那枚黑色的棋子,在地图上江东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的手指向北移动,越过长江,越过淮河,最终停在了那个红色的圆点上——许都。
不,准确地说,是停在了许都城内,那个和他只有一墙之隔的“中华临时共和政府”所在地。
李峥。
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孙策死了,孙权缩了,南方联盟这把原本指向李峥的尖刀,钝了。
“看来,这把火,还得我自己来烧。”
曹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一股寒风涌入,吹动他花白的胡须。
他看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一头红色的巨兽,正趴伏在黑暗中,张开獠牙,冷冷地注视着他。
曹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如老狐狸般狡黠而阴冷的微笑。
“李峥啊李峥,你以为你赢了吗?”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转身,对着阴影处喝道:
“传令郭嘉、程昱,即刻来府议事!”
“诺!”
黑暗中,有人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