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何为万民(1 / 2)

风声,在这一刻都仿佛静止了。

太傅杨彪那苍老而尖利的声音,在未央宫的废墟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天下万民,不过是一群愚昧匹夫!”

“他们懂得什么叫治理国家?”

这质问,带着士大夫阶级与生俱来的傲慢,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汉室老臣的心里,让他们瞬间找回了主心骨。

没错!

区区黔首,泥腿子而已!

他们除了繁衍与耕作,不过是会说话的牲畜!

将天下交给他们?

滑天下之大稽!

一瞬间,杨彪、赵温等人的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他们脸上那赴死般的悲壮,迅速被一种“我才是对的”的道德优越感所取代。

他们看着李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怜悯。

就像在看一个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疯子。

荀彧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协那刚刚因为李峥的宣言而剧烈跳动的心,此刻又被杨彪的话拉回了现实,陷入了一片更深的迷茫。

是啊。

万民……真的懂吗?

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他眼中所见的世界,都在告诉他,杨太傅说的是对的。

然而,李峥没有看杨彪。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冒犯的神情。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平静地落在天子刘协的脸上。

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这位年轻的君主,才是他唯一认可的对话者。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杨彪感到屈辱,他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峥对着刘协,平淡地开口。

“陛下。”

“我给您讲一个‘愚昧匹夫’的故事吧。”

这个开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讲故事?

在这种决定天下命运,决定王朝生死的严肃场合,他竟然要讲一个故事?

李峥没有理会众人的错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溪水流过山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冀州信都郡,有一个村子,村里有个佃户,没有正经名字,大家都叫他王二狗。”

“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给田主种地的。他从会走路起,就跟着他爹下田,一辈子没穿过一双完整的鞋,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大字不识一个,见过的最大的官,是田主家的管事。”

“在他看来,管事说什么,都是对的。田主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陛下,您说,这王二狗,算不算太傅口中的‘愚昧匹夫’?”

刘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他想象中万民的模样吗?麻木,顺从,愚昧。

李峥笑了笑,继续说道。

“去年秋天,我们在冀州分了田。”

“王二狗,第一次,分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十五亩地。”

“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纸,一张田契,交到了他的手上。”

李峥的叙述很平淡,但刘协却仿佛能看见那个场景。

一个叫王二狗的干瘦男人,用一双满是裂口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比他一辈子收的粮食加起来还要重的纸。

“从那天起,王二狗就变了。”

“他不再是天不亮就被管事用鞭子赶下地,天黑了才拖着一身泥回窝棚的佃户。”

“他每天天不亮,就自己爬起来,跑到自己的田里去。不是去看庄稼,就是去摸一摸那块刻着他名字的界碑。”

“他开始关心天气,开始跟村里的老农学习怎么看云,怎么辨别风向。”

“村子东头有条小河,以前发大水,淹了就淹了,反正田是田主的。可现在,他天天扛着锄头去加固河堤,生怕一场大雨,冲垮了他地里的苗。”

“为了跟邻居争夺水源灌溉,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要么打一架,要么就忍气吞声。他开始学着计算时间,学着丈量土地,学着跟人讲道理。”

李峥的声音顿了顿。

“陛下,您说,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愚昧匹夫’,他是从哪里学会这些‘道理’的?”

刘协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脑海中,那个叫王二狗的模糊形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不再是一个麻木的符号,而是一个鲜活的,会算计,会担忧,会为了自己的东西而拼命的人。

“后来,村里开了扫盲班,先生教孩子们认字。”

“王二狗把他七岁的女儿送了过去。每天晚上,他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女儿,用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出‘王二狗’三个字。”

“他会蹲在地上,看那三个字看很久很久。”

“仿佛那不是三个字,是他的命。”

李峥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汉室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