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村里要选人民代表,参与决定村里修路、挖渠、开办学堂的大事。”
“大家选了王二狗。”
“不是因为他多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多有学问。”
“而是因为,村里人都知道,王二狗这人,分到了自己的地,就成了村里最爱惜这片土地的人。他分的清是非,辨得明好坏,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损害这个村子,损害大家伙儿的利益。”
“因为,损害村子的利益,就是损害他王二狗的利益。”
故事,讲完了。
很短,很平淡。
没有丝毫的波澜壮阔,甚至有些琐碎。
但未央宫的废墟上,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杨彪张着嘴,脸上的紫红色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灰白。
他想反驳。
他想说这只是个例,是李峥编出来蛊惑人心的故事。
但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那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让他无从辩驳。
他引以为傲的经义、礼法,在“自己的十五亩地”这六个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刘协的身体,不再颤抖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冕冠上的玉旒,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座经营了十八年的宫殿,在“轰隆”声中,塌了一角。
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个天子,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子民,是这样活着的。
李峥打破了沉默。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刘协。
“陛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在场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谓万民,就是千千万万个‘王二狗’!”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子曰诗云’,不懂什么叫‘礼法纲常’!”
“但他们,最懂得自己的饥饿与冷暖!最懂得土地的可贵!最懂得谁对他们好,谁又在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愚昧?”
李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目光,第一次,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太傅杨彪的脸上。
“谁给了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所谓士人,去评价那些用双手种出粮食,养活了你们的人,是‘愚昧’的资格?”
“当他们是佃户,是奴隶,是你们可以随意打骂、生杀予夺的牲畜时,他们当然是愚昧的!”
“因为思考,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但当你把土地还给他们,把尊严还给他们,把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还给他们一丝一毫时……”
李峥伸出手,指向这片广阔的天地,指向那无数沉默的,正在田间劳作的“王二狗”。
“他们,就能创造出连神明都会惊叹的奇迹!”
“他们,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勤劳,也最不好糊弄的一群人!”
“这,就是民心!”
“这,就是我说的,要把江山社稷,还给的天下万民!”
李峥的话,说完了。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李峥所说的“共和”,他所做的一切,其根基,不在于什么高深的理论,不在于什么虚无的信仰。
就在于那十五亩地。
在于那份让王二狗愿意拼上性命去守护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朴素到近乎粗暴的道理。
它绕开了所有的经义辩论,绕开了所有的法统之争,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直直地捅进了问题的核心。
它用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击碎了士大夫阶级数百年来的所有骄傲。
刘协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荀彧及时地,扶住了他。
就在此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荀彧,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温润,而是像一块被极北的寒风吹了千年的冰。
冰冷。
而又锐利。
“巧言令色。”
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火焰,直视着李峥。
“委员长好一张利口,竟将这收买人心的手段,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用小民之利,诱其背弃君父,行毁弃纲常之实!”
荀彧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刀锋刮过骨骼。
“敢问委员长,在你这套理论之下,君臣、父子、夫妇,又置于何地?”
“若人人只为私利,不敬鬼神,不畏法度,那这天下,与率兽食人的禽兽之国,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