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深秋。
冷风卷着枯叶,拍打在御书房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空气中凝固的肃杀。
朱祁钰坐在御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墙上的《皇明混一图》上,神色平静如水。
兵部尚书于谦、科学院院长宋胤星垂手立于下首,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
“扑棱棱。”
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一只羽毛灰白相间的海东青,如同一道利箭,穿过半开的窗扇,稳稳落在紫檀木的案几上。它的腿上,绑着一只漆封的铜管。
随侍的司礼监太监手脚麻利地解下铜管,双手呈到朱祁钰面前。
没有任何废话。
朱祁钰捏碎漆封,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八个力透纸背的墨字:
“鱼已入网,铁证如山。”
朱祁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本能反应,冷酷,且愉悦。
这一丝表情转瞬即逝,他又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宋爱卿。”
朱祁钰将纸条随手压在镇纸下,声音平缓。
“你和你的科学院,这次做得很好。”
“若无你们破译番文账本,这案子,就是一潭死水。”
宋胤星猛地抬头,满是褶皱的脸上涌上一层潮红。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和他那群摆弄奇技淫巧的徒子徒孙,受尽了白眼。
而此刻,皇帝的一句肯定,胜过万两黄金。
他颤巍巍地躬身长揖,声音哽咽:“格物致知,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毕生所求!死而无憾!”
朱祁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既然证据到了。”
“那诏狱里的戏,也该收场了。”
……
北镇抚司,诏狱。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死角,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腐烂、血腥和排泄物混合的恶臭。
最深处的天牢内,刑具挂满了墙壁,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御史张霖被绑在十字木架上。
他已经没有人样了。
锦衣卫的手段,从来不讲究什么“人道”。他的十根手指已经在那套名为“弹琵琶”的酷刑下血肉模糊,身上的官袍成了暗红色的布条,挂在翻卷的皮肉上。
但他依然咬着牙。
那双肿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疯狂。
“我说过……”张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我是……为国除害……没有人指使……”
“杀了我……我也是……为了大明……”
负责审讯的锦衣卫千户甩了甩沾血的鞭子,啐了一口唾沫。
“这老小子,骨头还真硬。”
他正要换上烧红的烙铁,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铁门轰然洞开。
一名面容冷峻的锦衣卫百户大步走入。
他没有看刑架上的张霖一眼,径直走到审讯桌前,将一叠厚厚的、带着墨香的卷宗,“啪”的一声,重重摔在桌上。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惊雷,让张霖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
百户拿起卷宗最上面的一张纸,走到张霖面前,展开。
没有说话。
只是把纸怼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张供状。
上面密密麻麻的番文他不认识,但最下方那个红色的手印,以及旁边那行用汉字歪歪扭扭签下的名字,却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皮埃尔。
紧接着,是第二张。
一张汇票的影印本。
五十万两白银的流向图。
以及,在最终支付栏上,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无数次在密信上见过的签名。
——侯景然。
张霖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死死盯着那个签名,呼吸急促得像是破风箱。
那个签名,和他之前伪造周奎通敌信件时模仿的笔迹,一模一样。
那是他的主子。
是他誓死保护的靠山。
“看来你认得。”
百户冷漠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广州那边全招了。皮埃尔为了保命,连你们侯爷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