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比任何人都清楚,向科举制度动刀,意味着什么。
那无异于向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向整个士大夫阶层,向这个帝国最庞大、最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正式宣战。
其阻力之大,其过程之凶险,将远远超过修建铁路,也远远超过在江南推行纺织业革命。
那是一场真正会动摇国本的战争。
一场输了,便万劫不复的战争。
要打赢这场战争,只靠皇帝的权力和军队的刀枪,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一面新的思想旗帜。
一种全新的、足以对抗并最终取代那已经僵化腐朽的程朱理学的新学说。
他需要为即将到来的大变革,提供理论的合法性,和思想的武器。
他的目光,投向了由帝师王阳闵创立,并已在民间,尤其是在那些思想活跃的青年士子和工商业者中,开始崭露头角的“心学”。
与程朱理学那种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要求人人都成为恪守三纲五常的道德圣人不同。
心学的核心,是“知行合一”与“致良知”。
它更强调内心的自觉,更鼓励人将思想付诸于实践。
这与朱祁钰所推崇的,源自皇家科学院的“格物致知”的科学精神,有着天然的契合点。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朱祁钰多次在深夜,于乾清宫的暖阁内,秘密召见王阳闵。
君臣二人,常常彻夜长谈。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君臣之别,更像是一场跨越时代的思想碰撞。
朱祁钰将他脑中那些关于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关于科学与人文精神的现代思想,巧妙地伪装成自己“读史之感悟”,一点一滴地,灌输给了这位思想已经走在时代最前沿的大儒。
而王阳闵,则以他深厚的国学功底,为皇帝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寻找到了最坚实的理论基石。
两人一拍即合。
他们对传统的心学,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刀阔斧的理论升华。
在朱祁钰的主导下,一种全新的学说,开始逐渐成型。
“知,不仅仅是内心的道德良知。”
朱祁钰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知,更应该包括对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对我们头顶这片星空,对世间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认知与探索!这,才是真正的‘致知’!”
“行,也不仅仅是约束自身的道德实践。”
“行,更应该是将我们所学、所知的一切,应用于改造世界,应用于富国强兵,应用于经世济民的实际行动!空谈道德,于国何益?于民何益?这才是真正的‘合一’!”
在皇帝的亲自背书和大力扶持之下,一种强调实践、崇尚科学、鼓励创新、以“经世致用”为最终目的的“景泰新学派”,开始作为一种官方显学,迅速崛起。
王阳闵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大明皇家社科院”的院长,地位与范祥执掌的皇家科学院并列。
《大明日报》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开辟了整整两个版面的“理论版”,连篇累牍地刊登“景泰新学”派学者的文章。
这些文章,用最犀利、最通俗易懂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批判旧儒学那套“坐而论道、空谈误国”的虚伪本质。
一篇名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论儒学之伪善》的文章,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程朱理学的核心教条,在整个读书人阶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思想的武器,已经准备就绪。
舆论的阵地,已经初步建立。
景泰十七年冬,在一场规模空前,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所有宗室亲王、所有世袭侯爵伯爵全部参加的大朝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