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心领神会。
他知道,陛下这是在给他,给所有支持新政的臣子一个机会。一个亲手扞卫他们共同开创的未来的机会。
于谦缓缓出列,他没有去看龙椅上的皇帝,而是转身,面对着跪在地上的刘耿,也面对着满朝文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历经国难之后的沉重与沧桑。
“刘御史,你言太祖祖制,庇护百年海疆?”
于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凉的自嘲,“那于某倒想请教,土木堡之前,我大明承平百年,军备废弛,国库空虚,这,也是太祖的祖制吗?”
刘耿脸色一白,嘴唇翕动:“这……此一时彼一时……”
“说得好!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于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殿中回荡,“土木堡之败,天子蒙尘,二十万大军尸骨未寒!是谁,力挽狂澜,保住了北京,保住了太祖的宗庙社稷?!”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猛地转身,对着那堆积如山的银锭模型,重重一指!
“是谁,用了一年,为我大明挣回了过去十年的岁入?!让我们的国库,能养得起兵,能抚得了民!”
他的手,又指向了那艘狰狞的战舰模型,如同指向一柄出鞘的利剑!
“又是谁,要为我们打造这样一支无敌的舰队,让我们大明的子民,再也不用畏惧来自海上的倭寇,让我们的商人,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将四海的财富,带回中原!”
于谦转过身,须发皆张,双目圆瞪,如同一尊怒目金刚,死死地盯着刘耿和所有保守派官员。
“是陛下!”
“是我们当今的景泰皇帝!”
“刘耿,你口口声声祖制,却对眼前的救国之功视而不见!你守的是太祖的法,还是你心中那点可怜的门户之见!”
“你这是死谏吗?不!你这是在用祖宗的牌位,来阻挡大明中兴的脚步!你这,是愚忠!是死罪!”
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它出自于谦之口,比出自皇帝之口,更具说服力,也更具震撼力!因为于谦,本身就是天下文官的楷模!
刘耿被这番话驳斥得体无完肤,他看着眼前须发皆张的于谦,再看看龙椅上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帝王,他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朱祁钰此时才缓缓起身。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平淡,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恐怖。
“朕,再问最后一次。”
寂静。
整个世界只剩下百官们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开海之事。”
“谁,反对?”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有丝毫迟疑。
以于谦为首,所有臣子,包括那些之前心存动摇的保守派,全部跪倒在地。
他们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金砖,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融入这代表着皇权的大殿之中。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几乎要将奉天殿的屋顶掀翻。
“陛下圣明!臣等万死不辞,谨遵圣谕!”
一个绵延大明近百年的国策,在一位强势帝王的绝对意志之下,被彻底碾碎。
金色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透过格窗,照亮了殿内飘浮的微尘,也照亮了龙椅上那道年轻的身影。
一个全新的时代,在他脚下,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