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们深深地低下头,没有人敢去看龙椅上那道年轻的身影。
那道身影明明清瘦,此刻散发出的威压却沉重如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金砖冰冷,透过朝靴的薄底渗入骨髓,让他们从心底感到一阵战栗。
朱祁钰的目光并未因此变得温和。
他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享受着这股由他亲手制造的、名为“君威”的压力,让它在殿内持续发酵。
他要将自己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每一个臣子的骨髓里。
今日之后,他要让这些人明白,在这大明,谁说了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这场关乎国运的廷议即将以皇帝的完胜而告终时,一个身影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官袍洗得有些发旧,看得出是个清廉到近乎拮据的都察院御史。
刘耿。
他的步伐很慢,甚至有些颤巍巍。
但在此时死寂的奉天殿中,他每一步踏在金砖上的轻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耿没有哭喊,也没有激昂陈词。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仿佛不是在朝见君王,而是在奔赴一场盛大的祭典,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
衣冠整肃完毕,他对着龙椅的方向,双膝跪倒。
一个完整的、无可挑剔的三跪九叩大礼。
叩首,起身,再叩首,再起身。
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半点折扣。
那颗苍老的头颅,与冰冷的金砖,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悲壮的意味。
大礼行毕,刘耿直起了他那早已不再挺拔的腰杆。
他抬起头,苍老但洪亮的声音,如同一口被敲响的古钟,响彻整座奉天殿。
“陛下,海禁乃太祖高皇帝亲定之国策,庇护我大明百年海疆,使万千黎庶免遭倭寇之祸。”
“擅开者,非议祖制,动摇国本!”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决绝。
“臣,死谏!”
“死谏”二字一出,殿内刚刚平息的气氛再次凝固。
空气仿佛被抽干,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一些原本已经屈服的保守派官员,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许,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耿,仿佛看到了“文人风骨”的最后化身。
龙椅之上,朱祁钰看着下方那个状若悲壮的老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更没有半分的怒意。
他甚至都没有开口。
他只是将目光,淡淡地投向了百官之首,那个身形如松的兵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