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宫墙,带着一股洗刷过血腥的清冷。
朱祁钰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龙袍,换上一袭玄色的亲王常服。
他屏退了所有内侍与卫兵,独自一人,手中提着一个紫檀木的食盒。
食盒不重,却像提着一座山。
他一步步走向南宫,脚下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白,像一条通往地府的路。
这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私下里走向这里。
这也是最后一次。
南宫门前的神机死士甲胄森然,见到来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
他们的动作无声,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绝对的服从。
朱祁钰没有看他们,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寝殿大门。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殿内没有点灯,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惨白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棂里斜斜地洒进来,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道消瘦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身明黄的常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像一件不属于他的戏袍。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的肩膀微微一动。
他缓缓转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
那是一张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的脸,眼窝深陷,双颊塌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是朱祁镇。
他看到门口提着食盒的朱祁钰,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那眼神里翻滚过许多东西,有刻骨的恨,有无尽的悔,有本能的恐惧。
最终,一切都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死寂的灰。
“你来了。”
朱祁镇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朱祁钰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殿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皇兄,臣弟来看你了。”
他将食盒放在殿中那张积了灰的方桌上,动作很轻。
他没有以“朕”自居,而是用了那个久违的、卑微的称呼。
食盒打开,他拿出两只白玉酒杯,一壶温热的御酒,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酱蹄筋,糟鹅掌,水晶肴肉。
都是朱祁镇当年最爱吃的。
朱祁钰自顾自地坐下,提起酒壶,为两只酒杯都斟满了琥珀色的酒液。
酒香在沉闷的空气里,漾起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没有炫耀,也没有审判。
朱祁镇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酒水注入杯中的“咕嘟”声。
“你登基之后,日子不好过吧。”
朱祁镇突然开口,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像是在问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朱祁钰倒酒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地上的兄长,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国库空得能跑马,瓦剌的铁骑就在墙外头磨刀。”
“满朝文武,一半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钱袋子,一半想着怎么把我从龙椅上拽下来。”
“确实,没睡过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