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朕的刀,与朕的石头(1 / 2)

御书房的门,被无声地合上。

袁彬带来的那股发自边关的、带着风沙味的寒气,似乎也被一同关在了殿外。

但朱祁钰知道,真正的寒意,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回到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

他独自一人,缓步走到墙边,站在那副巨大的《大明舆图》前。

他的目光,从自己刚刚用朱砂笔画下的那道,从天津卫一直延伸到广州府的漫长海岸线上,缓缓移开。

那条线,曾寄托着他关于舰队、关于海洋、关于一个日不落帝国的万丈雄心。

可现在,他的目光,却不得不重新回到地图的北方。

回到那片他刚刚用一场辉煌胜利所“征服”的草原。

窗外,京师劫后余生的第一场冬雪,正簌簌而下。

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落在殿宇的琉璃瓦上,落在枯败的枝头。

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场初雪中陷入了沉寂。

殿内的烛火,在偶尔灌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朱祁钰孤单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那副辽阔的疆域图上。

也先。

朱祁钰的嘴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输了。

输得那般彻底,那般狼狈。

自己用一场近乎神迹的炮轰,将他的胆气连同他的帅帐一同轰得粉碎。

可他偏偏就用这样一种方式,从一片废墟之中,递出了另一把刀。

一把比他那数十万瓦剌铁骑更锋利,更致命的刀。

这不是阴谋。

朱祁钰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阳谋。

是裹挟着“人心”与“大义”,堂堂正正碾压过来的阳谋。

接回朱祁镇?

他这个景泰皇帝算什么?

一个趁着兄长蒙难、窃取了皇位的卑劣小人?一个临时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代用品?

届时,都不用也先动手,朝堂上那些心怀故主的旧臣,天下那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腐儒,就能用唾沫把自己活活淹死。

不接?

那更是自寻死路。

抛弃为国亲征(尽管是愚蠢的)、不幸被俘的兄长,此为不悌。

无视君臣之义,此为不忠。

眼看兄长身陷囹圄却不施以援手,此为不仁。

不忠、不悌、不仁。

任何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足以让他这个刚刚通过“天命在握”光环建立起来的神圣形象,瞬间崩塌,沦为万夫所指的国贼。

好一个也先。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战争,果然不只是莽夫的游戏。

朱祁钰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代表着京师的小小方块上,眼神变得幽深。

他想起了前世历史书上,对这段“两龙治世”的记载。

猜忌、内耗、党争、以及最终那场血腥的“夺门之变”。

他亲手扶起来的于谦,被杀。

他亲手开启的新政,被废。

他自己,则在屈辱与不甘中,“病逝”。

历史的惯性,是如此的强大而可怕。

它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即便你在这里筑起一道堤坝,它也会在下游的某个拐角,以更凶猛的姿态,冲回原来的河道。

接,还是不接?

朱祁钰的脑海中,这两个选项只盘旋了一瞬,便被他彻底否决。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身为棋手,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利用”。

也先送来的这把刀,看似要插进朕的心口,但若用得好了,亦可成为朕斩断旧时代,重塑新朝堂的利器。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成型。

全其名,养其身,夺其权。

“名”,朕要给足。 朱祁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朕是如何以国礼迎兄长归朝,全了这手足之情,全了这大国体面。”

“身”,朕要养好。 “南宫之内,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朕要让他活得比在瓦剌时舒坦百倍,堵住所有说朕苛待兄长的嘴。”

“但,权……” 朱祁钰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一丝一毫,也休想再碰!”

“名与身,朕给的,才是你的。权,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九字心法,十二字真言,便是他为朱祁镇准备好的、一副用仁义道德打造的黄金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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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心腹太监兴安的声音,如同梦呓,从殿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

“兵部尚书于谦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朱祁钰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并不意外。

他知道,这个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一定会来。

“让他进来。”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