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黎明前渐渐止息,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陈青山沿着后山那条被积雪半掩的小径蹒跚前行,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及膝的雪中。老吴头低沉的声音和日军粗暴的呵斥犹在耳畔交织,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向北挪动。
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他扶着一棵剥落了树皮的白桦树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雪地上溅开点点暗红。天边泛起灰白色的光,照亮了他青紫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寒冷和劳累正在榨干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必须找到地方休整。他眯起眼睛望向山下,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小村落映入眼帘,几十间低矮的土坯房错落分布,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在晨光中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他仔细整理着破旧的棉袄,将勃朗宁手枪往腰带深处塞了塞,确保衣摆能完全遮住那个危险的凸起。良民证、电文和铜牌紧贴胸口,那卷流通券被分藏在两个口袋深处。做完这一切,他才装作逃难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走向村口。
几个早起的村民正在清扫门前积雪,木锨刮过地面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他们瞥见陈青山,目光在他冻裂的双手和结冰的裤脚上停留片刻,又漠然地移开——这年月,逃难的人见多了。
陈青山找到一处背风的墙角坐下,从怀里掏出林晚秋给的杂粮饼。饼已经冻得硬如石块,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在嘴里含化了才能下咽。饼屑刮过喉咙,带来细微的疼痛,但他依然吃得专注——这是维持体力的唯一来源。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陈青山猛地抬头,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面前。
这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却异常结实,像是山崖上经历过风雨的岩石。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腰间随意别着一把朴刀,刀柄被磨得光滑发亮。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站姿——双脚微分,与肩同宽,膝盖微屈,仿佛扎根在地里,透着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
“外来的?”汉子开口,声音洪亮却不刺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陈青山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饼,点头道:“老家遭了灾,想往北去投亲。”他刻意让语气显得卑微,眼角余光却在打量对方的双手——那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特别是拳峰处的厚茧,分明是常年练拳留下的痕迹。
汉子的目光锐利如鹰,从陈青山冻得发紫的嘴唇扫到布满冻疮的手指,最后在他腰间不自然的隆起处停顿了一瞬。陈青山感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穿透衣服看到藏在那里的手枪。
“往北?哈尔滨?”汉子突然问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陈青山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想去北边碰碰运气,还没定去处。”他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修表匠的手指总是比常人灵活修长,这特征在特定人眼中太过明显。
汉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掩饰,却没点破,反而从身后拿出一个粗陶碗:“先喝碗热粥吧,看你冻得够呛。”
碗里是金黄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香味钻进鼻腔,让陈青山的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他犹豫一瞬,还是接了过来。碗壁滚烫,冻僵的手指传来一阵刺痛的暖意。他小口啜饮,热粥滑入胃中,化作一股暖流扩散至四肢百骸。
“你这手,是修表的?”汉子突然问道,目光落在他端碗的手指上。
陈青山手一抖,粥险些洒出来。他抬眼看向汉子,对方眼神平静,并无恶意。他抿了抿唇,终于点头:“以前在城里学过几年,算不上精通。”
汉子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突然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双脚不丁不八,膝微屈,双手虚握成拳护在胸前,整个人仿佛与大地连为一体。